全世界都怕我抹消灵基(87)

　　盖提亚讨厌神明，更羡慕神明。羡慕他们可以高来高去, 对凡人可以视若无睹, 却又愤怒于他们在人类遭遇灾祸时不屑一顾，甚至雪上加霜, 而他对于神明的厌恶, 也正是源于这种求不得的自卑。这种积压已久的不平和愤怒, 又在他看到阿芙洛狄忒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就算现在身为第一兽，反召唤的技能能对所有神灵系从者进行克制, 那也无法抹去那些神灵系从者全部都是降格状态的事实。神明就是神明，掌控权能，链接根源的高等生物, 而他只不过是个由人创造出来的，甚至连生命都算不上的“东西”，就算被他打败了，也依旧能够肆意嘲笑他的低劣。
　　所以，当阿芙洛狄忒对着所罗门伸出双臂的时候，他先是狂怒，一路穷追不舍地跟到奥林匹斯高处，却在看到王和爱神相依相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在那个时候，他到底是耐心，还是怯懦？
　　纯粹的魔神有点发酸地想道，然后感到头顶帮他理顺头发的手掌突然停了下来。盖提亚疑惑地抬头，看见所罗门正用温润而期许的目光盯着他。
　　“当然是真的。”
　　永不停息的海浪敲打着船舱，起起伏伏的声音带来独特的韵律，而所罗门清润的声线犹如一只搏击风浪的海燕，在喧嚣的海浪之上翱翔。
　　“你不是神明，但对我来说，你比神明更值得我看重。直到现在我也认为，你就是另一个我，一个我想要成为的我。你还记得在诞生之初，我曾经赋予你的能力吗？”
　　散发出昏黄微光的鲸脂蜡烛颤抖了一下，仿佛和千年之前宫殿里的灯光重合了。同样在昏黄的火光下，统治着以色列的王从身体里分离出了被后世称之为“七十二魔神”的存在。
　　起初是一团不定形的无色柔软物质，然后变成了模仿所罗门模样的青年，最后，在王的勒令下，变成一个堪堪及腰的小男孩。然后那个“孩子”被一贯冷情的王欣然抱起，放在膝头。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王的秘密情人所诞下的孩子，因而恭恭敬敬地侍奉着他成长。但随着时间流逝，众人也都发现，除了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容以外，这个神秘王子其实和王有着诸多不同。
　　比如王喜静，小王子就好动；王举止优雅，小王子有时候却粗鲁得像是野兽；王热爱政务胜过打猎搏击，小王子却日日流连拳击场；王虽然在魔术上有极高天赋，但却始终压抑本性以凡俗手段治国，小王子却是半点也不掩饰自己的超凡能力……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所罗门和“小王子”最大的不同在于，一个是受束缚的，而一个却是完完全全从属于自我的存在。
　　“你和我一样健康、聪慧、美丽、强大，我所拥有的王权、土地、财富、名望你唾手可得，却拥有我一生都无法得到的自由和快乐。我需要日日以端正言行指引臣民，你却可以什么都不考虑地在草地上打滚，我体质孱弱，你却比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更有力量，我之寿数不过百年，因而寄希望于你……寄希望于你在我死后，替我看遍世间大好风景，人世变幻。”
　　所罗门深沉而宁静地望着他，像是一片怎么看到都看不到底的汪洋，又像是一轮高高挂在天边的暖月。
　　那么远，又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
　　尘封已久的回忆突然排山倒海地侵袭过来，盖提亚趴在床边，擅长记忆的魔神早已把当年的事一幕一幕地放映了出来。魔神情不自禁地动了动身体，熟悉的气息和语调让他想要靠近，又因为骤然升起的胆怯、愧疚和恐惧而想要远离。
　　白发的王身体抵住小床边缘挨着的船舱，好给他让出一片足以容身的空间，接下来的话像是叹惋，又像是欣慰。
　　“只可惜，在我死后，你不仅没有选择我期待的那一条路，反而拿走了我的遗体，重新带着这具无用的身躯固步自封了起来，并且还在人理出现重大问题的时候选择了最极端的做法。不过，这也大概就是人生吧，千里眼也不总是万能的。”
　　“的确，偏离了你的预想航道，还给人类造成巨大灾难的我，现在对你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盖提亚的声音忿忿，似乎还没有摆脱什么都要怼一怼的坏习惯，所罗门侧耳倾听，不出所料地发现，在自家魔术式虚张声势的怨言里，早就悄然插.入了一丝恐慌。
　　“你多想了，盖提亚，也许以前我的确有做得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到了现在，我并没有把你当成随时可以更换丢弃的工具。”
　　“你的甜言蜜语总是一套接着一套，令人晕头转向，我不相信你。”
　　心知千百年造成的隔阂与防备并非一日可解，所罗门无奈地摇了摇头，揽过还在游移不定的盖提亚，从指尖迸出一缕气劲，噗的一声吹灭了蜡烛。
　　“好好休息吧，盖提亚。”
　　……
　　次日一早，所罗门刚一推开房门，就收到了众人种种担忧的眼神。
　　“回路修复得怎么样了？”
　　问得最多的是这句话，再附带上一个标志性的关切眼神，而所罗门则挂着公式化的微笑一一回复过去：
　　“谢谢，恢复得很好，已经没有大碍了。”
　　有了这句话打底，众人也都不再刨根问底，大家都有各自守护的秘密，没必要和别人透露，也没必要要窥探隐秘。反倒是大卫端着一杯牛奶，瞄准了刚从所罗门房间里出来的盖提亚，状似无意地晃到他身边，拍了拍自家儿子的魔术式。
　　“唉，今天天气真好啊！”
　　盖提亚瞪了这个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牧羊人一眼。
　　“请不要说废话，谢谢。”
　　“噫，真是不乖啊，马上就要去打伊阿宋了，现在就闹内讧真的好吗？”
　　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疑问从盖提亚心间升起，立刻就化作异样眼神钉在大卫身上。
　　“这个程度还够不上内讧，大卫。如果你还不进入正题的话，我就走了。”
　　“诶诶诶，别啊！”大卫连忙一把抓住盖提亚，“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之前这么生气，所罗门是怎么安抚你的啊~我这个儿子呢，惹人生气是一绝，我从来就没发现过他有安慰别人的天赋啊。”
　　根据他之前的观察，盖提亚应该是对所罗门被阿芙洛狄忒一事相当愤怒，而且愤怒的对象不仅有阿芙洛狄忒，就连所罗门也包括在内才是。而魔术式这种相对纯粹的东西，一旦对什么事物有了成见，除非遇到重大打击绝难改变，那么所罗门又是怎么在一夜之间扭转盖提亚看法的？
　　看表情盖提亚也不像是被强行命令了什么，莫非所罗门真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方式？
　　牧羊人一时想入非非，眼角的余光里突然出现了儿子的身影。
　　“父亲，盖提亚，你们在说什么？”
　　原本正跟阿尔忒弥斯以及阿塔兰忒一行人谈天说地的所罗门注意到立在船舷旁的两人，立刻感兴趣地走了过来。
　　“啊呀，所罗门你也过来了啊！”被儿子捉住现行，大卫脸上挂满了欲盖弥彰的微笑，“我们在说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天气？”
　　他抬起头，只见天上浓云密布，再不见昨日艳阳高照的场景。沉闷雷声时不时从云间滚过，海鸥的飞行姿态也因水汽沾湿了翅膀而显得沉重。海浪激烈涌动，每当升到高处时却又被急速刮过的狂风削掉浪尖。
　　显然是前所未见的大风暴正在酝酿的预兆。
　　“暴风雨快要来了，但到现在还没有下雨，风速也还没达到飓风等级，算是半个好天气吧。”
　　“啊哈哈哈，暴风雨还没开始也的确很幸运呢！”
　　牧羊人干干地笑了两声，刚要再说点什么，就看见所罗门随手挥出一道魔术裹住船身，紧接着闭上眼，像是在感应什么。
　　“闭嘴大卫王，有东西过来了！”
　　盖提亚从狂风里截取了一段下来，放在手心里细细体味，神情渐渐和所罗门一样凝重。
　　从风里传来的气息，除了伊阿宋、美狄亚、赫克托耳和赫拉克勒斯之外，还有七十二魔神之一的佛钮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