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伤人，请勿靠近！(8)

　　“囫囵大人，很对不起，偷了你的毛。”几米外，一块岩石缓缓从地底升起来，从它运动的样子，囫囵看出那其实是一只兽，只不过皱巴巴的灰色铠甲，表面还长有青苔和脏兮兮的菌斑，这兽不动的时候就像石头一样不起眼。“因为太好用了，不知不觉就拿了很多......我织了毛衣还你，请，请一定要收下...呜呜呜......”
　　很意外，是雌性的声音。
　　而且明明没有训斥她，自己就先哭起来了。囫囵转过身无奈地说：“我也没有很生气，你别哭了。还有你是谁？”
　　“呜呜呜......我叫沽，副本离这边十公里左右，咕呜......”
　　【沽，毒犰狳，初级怪物。低等级毒属性。】
　　初次见到的母兽在自己窝前面哭，这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囫囵正尴尬，沽一边抹眼泪一边低声絮絮叨叨：“呜呜，竟然，竟然能跟囫囵大人说上话......我太激动了，忍不住...呜呜咕...”
　　原来是喜悦的泪水吗！
　　“你就是今年比赛的冠军吗？”
　　他匆匆从场馆里走出来，嘴里嚼着刚撕开的火腿肠当晚餐，身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吓到你了吗？抱歉。”他快速嚼完了剩下的火腿肠，回头去找声音的主人。
　　一个男人站在场馆外，上半身倚着墙。男人的穿着和神情远非他们这些来参加比赛的小青年能比，西装料子上乘，酒红色领带上别着一枚精致的别针，衬衣领子的阴影里，一群小黄鸭顺着衣扣缝线游下来......这是有钱人的时尚吗？他不懂，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优雅中带有一丝轻浮。
　　男人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不过这种人都很注重保养的，实际年龄不好说。
　　“你叫我干什么，大叔？”他警惕地开口。
　　男人笑起来，“什么大叔啊，真失礼。一般不都应该叫先生吗？”虽然这么说，男人却没有生气，“你的比赛很精彩，反应也很快，主办方那边想问一问你有没有兴趣加入职业队。”
　　他没有说话，男人大概是因为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积极回应，挑了挑眉，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他身上，甚至还从墙上直起了身子。“有什么条件吗？”他开口问道。
　　“条件啊......”男人摸着下巴，“应该就是接受培训和考核啦，签署一些协议之类的吧。”
　　“有工资吗，怎么算？”
　　“等你成为正式队员就会有的，数目要看比赛成绩喽——你的话很可能会大~赚一笔呢。”
　　也许主办方觉得派这男人来，能撑个门面好拉人入伙。但他认为男人一定没做过介绍人......不，他可能都不用认真工作。
　　“我不干。我妈说，主动找上门的没有好事。”
　　“噗，”男人笑容更盛，手伸进衬衣口袋，“糟糕，你太可爱，让我烟瘾犯了......本来打算戒掉的。”
　　男人掏出一个银色打火机，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某游戏的限定周边，据说发行量只有两位数。
　　果然有钱人......真是教人羡慕。
　　“确定不干吗？在拿到工资之前的生活费我可以帮你想办法，算是特别优待哦~”
　　“不必。我毕业以后回去考公务员，住五十平的房子一天三顿饭都能吃好，我就知足了。”他把背包的安全带紧了紧，“那我先走了，火车不跟专车一样，是不等人的。”
　　男人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微微鞠躬作出“请~”的姿势。
　　饶有兴味地目送青年走远，男人嘴角还是带着愉悦的笑意。“帮我打给Ann。”内置耳机亮起蓝光，他毫无歉疚地说道：“抱歉哦，那个小男孩不肯来，你们大概是被嫌弃了吧。”
　　“别抱怨了，我会继续尝试说服他的——”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Ann？我突然有了兴趣......我说，在让他成为你们的收藏品之前，先让我收藏一段时间吧......”
　　“你说十公里之外？”囫囵眼珠一转，“那不是非常远吗！”
　　沽终于止住激动的泪水，抽噎着说：“地面上是不近啦......但是我基本在地下活动，我挖的地道四通八达，能到的地方都~是我的副本哦，嘿嘿。”她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尖牙，她的头顶和背部长有厚实的盔甲，所以囫囵只能通过她的嘴来判断她此刻的表情。
　　“哦，那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自己领地下面就有别的兽进进出出，囫囵猜想，要是精英boss区知道这回事，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挖出来。“不过你为什么要偷我的毛呢，能不能解释一下？”
　　“这个......其实我一开始挖到囫囵大人副本这里，远远地看见囫囵大人，觉得超~可爱的，就经常挖过来偷看。”她害羞地捂住被盔甲挡得严严实实的脸，“有一次捡到囫囵大人脱落的毛，毛质很好，我回去织了一小块布片，好看、保暖，还防水，我想做成皮草一定不错......做完皮草后，我觉得拿了囫囵大人这么多毛不太好，就打算织件毛衣还回去......可是毛衣对线的要求很高的，我把相同长度的挑出来，不同质地的挑出来，还得根据毛的软硬和颜色织不同的花纹，等到终于织好了，才发现用了这么多毛。”
　　“呃......是，是吗......”毛衣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囫囵竟觉得自己收到了一份厚礼，明明是用自己的毛织的......应该生气吗？还能生气吗？？
　　“啊，还有皮草。”沽说着，迅速从地面钻下去，很快又披着一件棕色皮草爬上来，“我还没在地上穿过，跟囫囵大人的是一对呢，怪不好意思的，嘿嘿......囫囵大人想要的话，也一并拿走吧。”
　　“不用了，你穿着挺好的。”囫囵认真说道。
　　“真的吗！”沽张大嘴，随即开心地披着皮草转了一圈。
　　虽然她外表不好看，但是这少女似的举动让囫囵觉得她有点可爱。“对了，小丑蛇的蛇蜕也是你偷的吗？”
　　“是啊，蛇蜕很结实，封个口就可以当垃圾袋用了，我有好多呢！”
　　......废物利用，废物利用。
　　以后的日子里，他们竟然成为了朋友，沽时常挖过来找囫囵。门的存在已经形同虚设了。
　　小巧的铁皮盒，侧面有精美彩绘。
　　AT4621从双肩包最里侧的口袋里取出来，郑重地递给混沌。“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哦，千万别弄丢了哦？”
　　混沌昂首挺胸，用两个指甲捏住铁盒，“放心，我会把它藏在一个只有我能找到的地方！”他信心满满的样子，让AT4621不禁莞尔。那种天真无畏的样子，多么像那时候的自己，以为他说一句喜欢，自己就得到了全世界。
　　玄关传来识别客人的电子音，AT4621赶紧说：“我要下线了。你记着，我召唤你的时候，你就要立刻飞过来递上这个。”
　　“看我心情吧......”
　　“混沌大爷！”
　　“行啦行啦，给你个面子~”
　　一双胳膊环上青年的脖子，“怎么又在玩游戏？”男人惯用的高档香水充斥鼻腔，他摘下游戏设备，“没在打游戏，我在工作好吗。”
　　“好~好，你说是就是。”男人笑着，转过身坐在沙发背上，“周末，你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问这干什么？”
　　“有点选择困难嘛，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就开什么颜色的车好了。”
　　“你在炫耀什么呢？而且你开什么车跟我没关系吧？”
　　“我要来接你啊，那不就有关系了？”
　　“什么？可是那天......”青年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那么重要的日子，和我在一起，不好吧？”
　　男人无所谓地说道：“哈哈，我会避开那个时间的。”
　　“嗯。”青年点头，语调没有起伏，“在那之前，多上线陪陪我吧。”


第13章 倒霉孩子与坏大叔篇03
　　这个世界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暗处总有难以预料的沟壑起伏，是捷径或者陷阱，只有涉足其中的人才能明白。
　　比如说，这块水草鲜美的大草原，云朵从地平线郁郁葱葱地生长起来，末端飘散，天空便像苗圃一样茂盛美满。而在地下，地穴纵横交错，绵延万里。植物的根须露出，跟泥土差不多朴素，难以想象它们在地面上张扬放肆的样子。主干通道表面都用防水的混合材料加固，照明和装饰性雕刻是个大工程，工程师刚把这项列入考量。分支通道末端，刚刨出的红褐色土壤潮湿松软，预示着前方的探险顺利且愉悦，探险家已经把这项标在了地图上。
　　工程师和探险家，兼职是吟游诗人的沽，正在把她的宏伟版图说给囫囵听。
　　“北部主要是普通怪副本区，地下交通已经非常完善了，西部主干道正在日程上，南方的海很深，我得想个办法造海底隧道......”
　　囫囵背靠树干，舒服地半躺在树荫下，“你的地道已经打通了全世界吗？啧啧......”
　　“其实不是。”沽想了想，“我的地道太脆弱了，我也没有什么抗性。沼泽区域必须小心地绕开，挖到地下水也只能作罢，雪山太冷了我去不了，更没有办法在海水里呼吸......”
　　“但你在不停地想办法改善不是吗？收集能用的材料改良地道，达成目标......虽然过程不值得提倡就是了。”
　　突然得到囫囵的夸奖，她害羞地嘿嘿笑，不自觉地把头往地里埋去。
　　“对了对了，囫囵大人知道我去过最厉害的地方是哪吗？”
　　“不知道，是哪儿啊？”
　　沽兴奋地张大嘴，不肯放过这个展示的机会，一闪身沉入地下。不久怀抱着一物浮上来。
　　长条状物体金光闪闪，侧面还刻着纪念图案。
　　“囫囵大人快看，这是我带回来的纪念品呢！”
　　“......”囫囵说不出话，金条上熟悉的气味，让他立刻明白它来自何处。
　　“嘿嘿，当初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挖去炽焰灾厄副本，那里的土硬得不行，到处都是火山岩，有时候岩浆渗进地道里，把我脚爪都烫红了......不过我发现了一个藏宝窟！有这么好看的东西，多么辛苦都值了！”
　　囫囵重新打量起沽，感叹这母兽真是命大。
　　“你之后......有再去过吗？”
　　“我经常去啊，怎么了？”沽一脸轻松，“喜欢金子的家伙有很多，从藏宝窟拿到的金子，可以跟别的boss交换其他的东西，就是所谓的‘市场’吧？”
　　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金子在沽手里，确实比在混沌手里有用得多。
　　日子就这么平常地过着，某一天，沽叼着一只行李箱，来跟囫囵道别。
　　“我要做一次长途旅行了，囫囵大人可能有几天见不到我。”
　　“你要去哪儿？”
　　“东部。我想对东部做一个考察，设计出地道的走向。而且，我听说住在天府里的鸾凤，羽毛非常漂亮，我想收集一些，然后......给自己做件裙子。”
　　囫囵理解地笑了笑。沽并不美貌，但少/女/之/心深处，还是想好好打扮自己吧。
　　这感觉不对。
　　挥剑，骑马，砍杀，无论练习多少次，爱斯瑞尔还是无法得到满足。
　　战斗的本能驱使着他一个npc发起攻击，直至变成现在的样子。然而他练习得越多越能发现，他身体里仅剩下本能而已，有什么已经发生质的改变。
　　在与恶龙一起生活之前，他自由地游荡在各个副本之间，熟知所有药剂和武器的合成方法，与boss交战的瞬间，身体便熟练地行动起来，翻滚，隐蔽，连击，漂亮地输出成吨伤害。他曾经以为战斗是如此简单，而他是浑然天成的战士。
　　“呼......呼......”奔跑久了会迟钝，侧滚的时机不对反而会伤到自己，张满弓几十回合手就累得颤抖，在自己攻击之前头脑中要预判敌人的行动方式，战斗过程中要时时计算，失算更是常有的事。
　　是他在变弱吗？显然不是，他的身体越发健壮，装备俱是顶级，他没有理由比过去的自己弱。但是，内心对自己的信赖，正在流失。他以前只需要放松身心，凭着感觉行动。而现在他不敢了，他惊觉需要自己控制自己的身体，原来是如此艰难和不安。
　　城堡后方突然嘈杂，传来大群鸽子振翅的声响。爱斯瑞尔收回思绪，前去查看。
　　“明明自己说了让我上线陪他，那小子跑去哪儿了？”
　　帕德里克在草地上信步走着，四处张望。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话，这个世界版图还蛮大的。他打开列表看了一眼，显示在线，但是不回消息。于是他索性不看地图，随意搜索，期待突如其来的邂逅。在现代社会，有一万种方法找到一个人，却少了那种惊喜。
　　帕德里克把自己的这种行为称作“浪漫”，与他有过商业合作的同僚则亲切地称为“在莫名奇妙的地方突然矫情”。
　　两旁的灌木植物排列整齐，被精心修剪成骏马腾空的形状，脚下土地渐渐变得柔软，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已踩上了高档红毯。红毯尽头，欧式城堡庄严地屹立着。
　　“哎呀？”帕德里克轻呼一声，饶有兴味地走上前去。
　　城堡底部是大块的棕灰色雕花大理石，记录了一些天体测量，及本初子午线相关的信息。拱形窗户前突出的露台，紫色和艳粉色的小花从纯白围栏间隙中垂下来。城堡背阴处一定有大片生长的爬山虎，和低头只顾找食吃的花鸽子。城堡中心的广场是椭圆形，边缘竖立着手持盾牌长矛的骑士，喷泉每级阶梯上却是幼小纯洁的胖天使，仿佛在碧波中嬉闹。
　　“这座城堡......跟我在格林威治的房产真像呐。”帕德里克捏着下巴，“他们还真是用心了......”
　　但是不同之处也很明显，城堡前的停车场里停的不是一圈豪车，而是颇有童话风格的马车。
　　帕德里克很乡巴佬地搓搓手，绕过马车，踩着花圃爬上去，趴在窗户外面朝里看。
　　“连壁炉的样式都一样诶，该不会我收藏的绝版影集手办红白机也复制了......”他正寻思着怎么从正门突入进去，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在干什么！”
　　被声音惊到，花鸽子们展开翅膀，簌簌地飞向天空。穿着粗布衣服的男人眼睛追着它们，脖颈弧度优美，鸽子飞过的时候，一片浅灰色的阴影从他眉心掠过，温柔得像没有重量的羽毛。然后男人回过头，笑容如同天使雕塑脚下绽开的涟漪。
　　“呦，你来了啊，爱斯瑞尔。”
　　与之相对的，爱斯瑞尔身体僵硬，精悍的面容挤不出一丝微笑。
　　“呵呵，原来是你，我的造物主。”
　　囫囵从午后温暖的阳光中醒来。
　　算起来，混沌有一段时间没有过来捣乱了，真不像他的风格，不知道最近又找到什么好玩的事做了。
　　脚边的土壤动了动，然后突然扬起来，一个蓝粼粼的家伙跳了出来。
　　“吓！怎么回事！”囫囵炸毛。
　　“呜哇啊啊，吓到囫囵大人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沽立刻趴下来道歉。囫囵冷静下来之后发现，沽身披一件簇新的羽织，被手工编织到一起的羽毛是澄澈的湖蓝色，泛着金属光泽，其间夹杂着几缕渐变的火红色，末端突出的羽毛柔软却有型，单单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是沽啊。你旅行回来了？比预想中快呢。”
　　“嗯，我本来打算潜入天府去找鸾凤的，可是天府的屏障太坚固，不止地上，地下我挖了很深也没找到突破口，我就只能打道回府了。”沽抬起头，下巴上全是淤青和草沫，还夹塞了好几个肿包，“但是运气好，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囹圄大人了。”
　　“囹圄大人真好看！我悄悄绕到他身后拔了几根毛，但还是被发现了，他真敏锐，不愧是精英boss啊......”沽咧开嘴傻笑，嘴里缺了几颗犬牙，“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呢。”
　　囫囵莫名觉得有些心疼，“捡他脱落的羽毛不就好了，你何必去拔。就不怕他以后来寻仇？”
　　沽抖了抖自己华丽的羽织，“可是他身上的最好看嘛，嘿嘿。不用担心啦，他记性很差的第二天就忘光啦。”她心满意足地欣赏着自己的新衣，背后隐隐有热量传来，“奇怪，难道是衣服做厚了，这里之前有这么热吗？”
　　一阵劲风吹乱了湖蓝色的羽毛，龙啸声在头顶炸开，仿若平地一声惊雷。沽瞬间冷汗直流，紧接着在热空气的炙烤中干涸了，她呼吸不畅，战战巍巍地转过身。
　　恶龙直直地向这里飞来，身形巨大得让人胆寒，他的双翼和脚爪是如此强壮，沽不敢想象那其中蕴含的恐怖力量。她曾数次去过恶龙的副本，只不过每次在几公里之外发现他，她都要吓得连滚带爬。
　　“炽，炽焰灾厄！”仅仅是吐出这个名字，她都觉得嘴里像起了火泡一般烧了起来。
　　竟然抖成这样......囫囵有点吃惊，果然别的兽这么怕混沌吗？还好，地道入口就在她脚下，她想逃倒也逃得掉，详细情况之后再跟她解释吧。
　　出乎囫囵意料的是，沽没有逃。
　　她一闪身挡在囫囵身前，在混沌面前她的身影那么瘦小，囫囵在她的背影里，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她的腿还在不停颤抖着，羽织边缘沾满了尘土，带着颤音的声音传过来：“囫囵大人，你快跑！我来挡住炽焰灾厄！”
　　“哈？”恶龙降落，沙尘飞扬，他注意到了囵囵身前有一只小东西挡着，有点不耐烦，血盆大口开合：“哪来的丑八怪，快滚开！”
　　沽被吓到头晕目眩，眼泪和涎水不受控制地淌下来，牙关打颤，险些咬到舌头，“炽焰灾厄，你你你休想伤伤伤害囫囵大人！”
　　龙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上下打量着沽，嘴角逸出热气，他低下头狰狞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