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伤人,请勿靠近!(20)
“外面的世界,漂亮得像假的一样。”
原来天地之大,任他游荡。原来万物着色,炫目琳琅。他从灾厄之源飞出来,飞地极慢,这个世界美丽得虚假而脆弱,那么些强大的龙他都打败了,他怕自己一用力,就把这个世界碰散了架。他有了自己的副本,是灾厄之源的十倍大,却只住了一条龙。
他还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炽焰灾厄”。他才知道厮杀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才知道其他的兽也会有恐惧。还遇到了第一只跟他搭话的兽,提醒他蜂巢很脆弱,经不起他的靠近。
明明是那么弱小的一只兽,却有一双坚强平和的眼睛。
可是跟囫囵认识以来,越来越多的事实都在告诉他一件事:或许这个世界不是假的,他来的那个才是假的。
地图的最东边是天府,人人都知道只有一条混沌。
不管灾厄之源的混沌们多么个性鲜明,潇洒恩义,从此以后也只能在他的回忆里呈呈威风罢了。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勉强活下来的每一天我都记得!可是别人都说灾厄之源是假的,另外八条混沌是假的,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混沌直视着囫囵的眼睛,“连我......都是假的吗?”
最终方案定下来后,整个设计小组非常高兴。龙哥请客,大家去公司附近的星级酒店吃顿大餐,喝个酩酊。第二天酒醒,就可以着手四测的宣传了。
人去楼空,炽焰灾厄的设计草图贴在公告栏的中间,其他八张草图则给碎纸机吃了干净。白炽灯一关,办公室一片漆黑,不管是杂乱的文件夹,垃圾桶里溢出的外卖盒,还是公告栏上随便哪条通知,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不同。
出了这间办公室,甚至仅仅是眼睛离开工作区的一行行代码,便哪里都找不见他。人流密集的人行道,声色犬马的地下铁,习惯了对着虚拟信号喜怒哀乐的脸,他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对,你就是假的。”
囫囵一把抱住他。
“那我也是假的。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你想要再多的我给不了你,但如果只是和我在一起你就能满足,那倒也没有什么难办的。”
“囵囵?”混沌从恍惚中回神。
“脑子不好就别多想,有什么恼人事儿就告诉我,让大人去操心。”
以前刻意回避的问题重新涌入囫囵脑海。为什么观赏单位有父母亲人他们却没有,为什么勇者可以凭空出现又消失?为什么所有这些为什么他们连搞明白的能力都没有?
他感觉世界像一个轻飘飘的肥皂泡,而他们一路走来构筑的幸福那么孱弱,在肥皂泡的表面摇摇欲坠,被一只他们无法左右的手一戳就破。就连怀中实实在在抱着的这个男人,也可能一步踏错,就换成别的混沌。
但好在是这只熊孩子。他真的非常好骗。
“嗯,我只要囵囵就够了。小一点也没关系。”
那八条混沌消失了,有他记着。他消失了,有囫囵记着。他们都消失了,又有谁会记得呢?
原来消失并不可怕,遗忘,才是最终的告别。
可是这些微小又扎人的心情,不应该让炽焰灾厄困扰。他只需要任性妄为,天真肆意。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
“三狼,好点了吗?”
“嗯,已经痊愈了,头儿。”壮汉歪头给他看脖颈上的伤口,皮肉歪歪扭扭地长在一起。
雪原狼是群体boss,因为本身有数量上的优势,在单只受伤时的治疗效果就大大降低,去年冬天受的伤现在才好利索,比自然愈合也快不了多少。
这群穿着兽皮的莽汉正在雪地上分吃鹿肉。头狼点点头,转过视线,灰白头发扎成一条粗大的马尾辫。他视线的那头正是雪域。
“那就可以出发了。”幽绿眼睛凶光毕露,是时候算算新仇旧账了。他舔了一圈干燥的嘴唇。不知道狮子肉,是什么味道呢?
海底,身材修长的男人气得在珊瑚礁上直跺脚。
“这都什么世道!以前是一个金毛勇者天天追着我砍,然后有一只叫什么混沌的死龙飞来烧海!现在连天府的神兽都来欺负我们!真当我们离不了水就好欺负啊!”
利维坦的演讲声情并茂,顿时群情激愤。利维坦在水中活动自如,眉心长着三枚浅蓝鳞片,论实力他在海中无可匹敌,却从来不屑于当首领一类的角色。这些鱼虾心思单纯,极好煽动,利维坦不免在心中冷笑,等他办了陆地上那些混账,再回头好好压榨压榨他们。
但众鱼虾只看见他长身玉立,笑得狂妄而邪气:“你们都别闲着了,按照我的计划办,我要让陆地变成一片汪洋大海,所有的副本全都发大水!”
于是在座的有鱼鳍的举起鱼鳍,有钳子的举起钳子:“发大水!发大水!”
丛林女巫走过沼泽,这噬人的泥潭在她脚下竟规规矩矩。
九条发辫就像是普通女人的头发一样垂在她身后。每到无人时,回忆总是格外难摆脱。比如说那只长着鱼尾的鸟,比如说那个黄昏下的承诺。
美人面缓缓仰起头,望着雨林上方他曾经飞过的天空。
那个承诺,他应当永远也记不起了吧。可他当时明明说的那样笃定,好像连死亡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山岳遗梦。她嘴角勾起,却不见丝毫欢喜。最深刻的感情,原来给了一场梦境。
而囫囵和混沌坐在灾厄之源的入口处,聊着以世界为限的庞大话题。他们一起走过很多风景,也错过了更多的风景。他们的故事在持续,别人的故事也不断地开场和落幕。只是每个故事的主人公,都以为这便是世界的全部。
“囵囵,如果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你会和我一起吗?”
“会。”
“你不问问是去哪里吗?”
“哪里都行。仍然留在这里,也挺好。”
“可是,我能做到吗?”
他笑了起来,揉乱那熊孩子铁锈一样的头发。
“你是炽焰灾厄,这世界最强大的龙。你当然做得到。”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两天后会再更一个仓库管理员的番外和新坑预告。
这篇主角们都不是人,放飞自我的产物,题材很冷我知道,最后几章还是有观众老爷跟设了闹钟一样章章留言,超感动,我爱你们。
完结了之后若是有人不小心把评论写的太长,【我不仅要给你加精,还要把你按在墙上亲!】
最后,我微博id绅士贾绝缘体,欢迎私信找我玩儿,我来者不拒【混沌式傻笑】
小声说一句:其实我特别看好头狼X尔弥,利维坦X嵌(洪荒:???)
第33章 番外:烂木头奇遇记
“烂木头,你今天不是要入库吗,顺便把我这批合成鞋帽也一起运走吧。”
“......”
“你不说话就算是同意了。这批货是挺沉,但也不会白让你运,回头我请你吃顿好的。”
“......”
狐面商人笑得敷衍,白陶做的狐狸面具上笑眼如丝,却完全让人感觉不出真挚。他手脚麻利地把他那货车直接往车尾上一勾,货车队伍就浩浩汤汤延长了两倍。
库管(仓库管理员)即没同意也不阻止,认命一般目视前方。其实是要他拒绝,他也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他看仓库这么些年,来他这存东西的,存完离开便是,不需要多说什么。不是来存东西的,他更没有话跟那人讲,没有必要。
于是便养成了油水不进的没话讲烂木头性格。同为npc的城镇居民都嫌他死板又无趣,跟他交往最频繁的狐面商人,也只是想从他这捞好处。他又不会开口提醒,那次次口头保证的“好吃的”也没了下文。
来寄存东西的勇者很多,他摆在闹市中心的两口大箱子不堪重负,所以他隔一段时间就要把大批物资运到北部深山的仓库总部去。勇者来取时可以从箱子的次元通道拿走,他却不能隔着箱子直接扔到本部。他也闹不清原理。但是定期走一遍风景秀丽的货运之路,鸟鸣山幽,全无与人相处时的尴尬,他挺高兴。
高兴归高兴,这次运货却不是多么顺利。
毒犰狳副本——他的必经之路,宽阔内河的桥塌了。
其实不仅是桥塌了,连河水都被烧干,露出焦黑河床。这河床表面高温碳化得厉害,但谁也不知道碳化层下的淤泥有多深,能不能承受他的重量,即便能,那货车呢?
他不敢冒险。
既然如此只好重新规划路线。毒犰狳副本在北部偏西,植被稀少,野生动物也少,再找到一条如此安全的通路可不简单。他也可以退回去,从副本稀疏的西部小心地沿着边缘前进。但奈何他光想到“西部”两个字就头皮发麻,那可是精英怪聚集区!除了勇者那种不要命的,老实人谁往那地界闯。
权衡再三,还是横穿北部地区的土球兽副本风险最小。
一来是因为土球兽脾气好,从不主动攻击npc。二来他早有准备,棕色兽皮把货车顶上一盖,还喷了土球兽气味增强剂,收拾停当他再钻入车中,这样观赏单位就会把他当成boss远远避开。
本来应该万无一失。
所以直到货车连同他眨眼之间上了天,周围的绿地切换成云海时,他还是懵比的。
“喀喀喀!找到你了,囵囵!”
库管摔在地上。
他身后各路零碎物件撒了一地。而他身前站着一人一龙正在鬼扯。
金发男人:“你怎么捏了一个人类在天上飞?要不是我路过,人都给你吓死了。”
龙:“谁让他装成囵囵骗我!他找死!”
金发男人:“早就跟你说囫囵到天府赴宴去了,还不承认是你眼瞎抓错了?”
库管面白如纸,听到“死”这个字眼时,才慢慢回过味来。刚才云里雾里,死生一线,头脑缺氧到几乎昏厥,所有的恐惧和留恋一股脑涌上来。他指甲抠进黄土里去,感觉酸苦一阵阵在喉管里蔓延,终是抵挡不住,豆大的泪珠一连串砸下来。
“呜......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他一哭,那人和龙顿时不吵了。金发男人绅士地向他伸过一只手:“你没事吧?”
然而库管收不住这发泄口,哭声抑扬顿挫,到动情处,还打起了有规律的委屈嗝。金发男人的手僵在半空中,表情随着他的哭声变得十分丰富。
其实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传说级勇者爱斯瑞尔。他不想第一次单独跟传说打照面就这么丢人,可他这也是第一次死里逃生,实在容不得他摆出一副体面的表情。
爱斯瑞尔眼皮直跳。这一身黑衣只露眼睛的装扮,好像是城镇里看箱子的npc,叫什么来着......话说他有名字吗?
他哭得余音绕梁,仿佛自带剧情似的。爱斯瑞尔收回手,半蹲着与他对视,等他哭完。之前一直以为这人是哑巴,没成想不但会说话,还会哭,哭声还挺撩人。
会说人话的npc,除了爱斯瑞尔,镇上的长老们声音太沧桑,狐面商人语气谄媚,铁匠一开口就让人想起呼啦呼啦的破风箱,女人们见了他都刻意娇滴滴地捏着嗓子。而库管有一把干净的青年嗓音。
只有龙不看气氛地冲库管挥爪子:“多大了还哭!羞!”
等了半日,库管终于渐渐稳定情绪。缓过来后,他第一件事不是与面前的人和兽/交涉,而是“腾”地站起来去找他的货车。“怎么办...怎么办,这批货里有很多勇者的贵重物品,金子宝石装备武器,要是弄丢了...我,我就完了......”
恶龙桀桀怪叫:“喀喀喀!你完了!喀喀喀!”
自打听到“金子宝石”爱斯瑞尔就心中清明,斜睨着张牙舞爪的龙:货有没有丢,丢到哪里去了,你心里还没有数吗?
但是让龙吐出赃物远比救下库管要难,他觉得这人平白遭此劫难也怪可怜,走到正急得团团转的库管身边:“有多少?实在找不到的话我来赔给你吧。”
爱斯瑞尔的仓库里根本没有中低级装备,好枪好剑堆积如山,要是哪个勇者存进去一把蹧木剑,取出来一把满级圣剑,就偷着乐去吧他。
然而,库管拒绝地斩钉截铁。
“不行。我现在就沿路回去找,要是实在找不到也没办法。我弄丢的东西,有什么后果我都会承担。”
爱斯瑞尔略略吃惊。
库管毫不耽搁,一板一眼地俯身搜寻货物。因为过于专注,一晃几个小时过去,被汗水浸透的黑衣紧贴着他上身。他总算是凑齐了大半货物,眉头松动下来。
爱斯瑞尔骑在马上看着他。这青年总是穿得宽松又低调,毫无品位可言,现在看去倒也有一副挺拔结实的身材,再加上黑衣遮面的神秘感,让爱斯瑞尔升起一股把玩的兴致。他跳下马挡在库管面前。
“混沌想跟你表达一下歉意,收拾好了我送你去目的地吧?”库管掠过爱斯瑞尔看向正在玩自己尾巴的恶龙,后者完全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不,不用麻烦了,爱斯瑞尔先生。”
这一声“爱斯瑞尔先生”还带着轻微的鼻音,叫得他万爪挠心,堪堪忍下强推的冲动。“那可不行。你还弄丢了我的一样东西,得赔给我呀。”爱斯瑞尔微笑着牵起库管的手,抚上自己胸口,“原本在这里的一样东西。”
库管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双灰蓝色眼睛,茫然地眨了眨,渐渐又氤氲起水汽。
爱斯瑞尔手一抖。靠,不就是调戏一句吗,怎么又要哭?
库管开口,尽管拼命压制,还是略微哽咽:“怎么可能...你都多久没来我这里存东西了?你的东西...我赔不起......”
“你最后一次来还是四测前。你每次都做那么多药剂存着,用也用不完,下次又做新的,我想提醒你仓库里还有的,我全都记得放在哪里。可是你走得那么急,我还没组织好语言......”
反正连最狼狈的哭相都被爱斯瑞尔看过了,库管再无顾忌,泄洪一般说着积攒在心里的话。
“后来我听说你打败了炽焰灾厄,最强的boss。我觉得你没有可以继续挑战的副本了,下次来就不会那么急,就能等我组织好语言跟你说话了。可是...可是......”
可是,他再也没有来过。
“我要告诉你,你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弄丢过!从来没有!”
爱斯瑞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突然觉得,他有点理解帕德里克对AT4621的感情了。
他当即松开手,跑回去踹龙:“起来,把人给送到地方!让你他妈给人惹麻烦还偷金子!”
龙:“我不听我不听!”
爱斯瑞尔:“那我就告诉囫囵你恃强凌弱!”
龙:“切!”
爱斯瑞尔硬是用骑龙观光抵消了库管被龙抓上天的恐惧。
土球兽腆着肚子走出天府,身上挂满了打包的剩菜剩饭和各位店家送的伴手礼。天府开放以来,最受欢迎的就是小吃,酒楼老板乐上天,派各路飞行兽去外界打广告,美食外交如火如荼。而土球兽每次来都能享受贵宾级别的待遇。
他正要对天打一个悠长的饱嗝,却被突然窜出来的黑影生生憋消了嗝。黑影叼去了他脖颈挂着的一串白团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金狮子?你怎么在这,还有你这毛?”
“我这不正愁怎么进天府买特产吗。这串团子我借去你不生气吧?”
“啊,没关系,这么沉我也背不回去,”土球兽摇了摇头,“这是天府改良版雪圆,好像是叫什么麻薯的......”
金狮子很满意自己选的特产,又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的装扮:“你说这件毛衣?前几天下大雨,我副本有一处塌方了。我去查看,竟挖出一只犰狳来,稍加威胁,她就做了件毛衣送给我。”
毛衣估计是用狮子鬃毛做的,金狮子穿上之后肿了一圈,他自己还觉得很酷炫:“这东西真暖和,我一年四季都可以去看望兄长了!”
土球兽也由衷地高兴:“真不错。代我向尔弥问好。”
他俩对话进行到这里,土球兽突然觉得身上一轻,眼见着离金狮子越来越远。原来是经过的恶龙发现了他,抓起他一并带走。土球兽心中一喜,看来所有的美食都能带回到窝里了。
龙刹车不及,低空划过天府。被一只聒噪的丹顶鹤看见,立刻大着嗓门嚷起来:“龙来了!龙来了!快去通知洪荒殿下!”
在沙场上操练的睚眦停下动作,目光痴迷地追逐着龙,“好对手,好对手啊......”
听到吵闹声,貔貅拽着饕餮跑出酒楼,饕餮口中的叉烧还没来得及咽下。只有在瀑布上方的鸾凤,表情复杂,远远凝望着恶龙的身影。
龙稍微减速,左翼下沉,圆滑地掉头往回飞。他飞翔在天府上空的样子无比自由,就这样飞过龙潭,飞过宫殿,飞过喧嚣的市井和连绵的黄沙。
换季大扫除,蛇发女妖清理着巢穴里的蛇蜕和脱发,竟然在角落里扫出一根湖蓝色的羽毛。
她拾起那根羽毛,指尖颤抖,面目突然变得狠厉,扭动身躯爬出洞外,抬手就要把羽毛扔进沼泽里去。
可是羽毛刚一脱出手掌又被她迅速抓住。
真的要扔掉吗?她只有这个了。她只剩这个了。
泪水夺眶而出。
脸颊上却迟迟没有被石头划过的触感。她面前,一只鱼尾马蹄的鸟,伸出翅膀接住了那滴泪珠。“你不要睁着眼睛哭,会砸伤自己的。”泪珠坚硬粗糙,他又看了看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根羽毛。
“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对吗?”
他沉默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坚定地与美人面对视。
“对不起,请重新和我认识。”
所有的景色和故事从库管身下掠过。他却并不能看透其中的真意。
万丈高空让一直本本分分蜗居一隅的他有些紧张,左顾右盼间,一只胳膊环上他肩膀。身旁的男人金发飞舞,俊美无暇,衬得那些美景如腐草之荧辉。他轻轻地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