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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妖物生(56)

作者:弄清风 时间:2018-12-21 11:58:13 标签:灵异神怪 甜文

  黑影终于发出了声音,似野兽的低鸣,一层又一层的被漆黑的山林覆盖,听不出具体的音节。
  他每发出一个音,身上缭绕的黑雾便不安地翻涌,像是张牙舞爪的魔,企图将他吞没。
  司年甩了甩刀尖,他可听不懂巽枫的话,也没有无淮子手段温和。只见他抬起手,张开五指,整个世界便开始了变化。
  云雾的海洋变了,那些流动的云雾突然之间有了实体,互相拍打着,传出了海浪声。但更大的声音来自于月轮。
  段章转头看过去,只见那巨大的月轮忽然开始了转动,化作旋涡,而下一刻,滔天的海浪便从月轮中涌出,铺天盖地而来。
  这是要重现碧海倒灌的那一刻吗?
  段章思忖着,脚步也不停,一边不疾不徐地往海浪的反方向走着,一边在心里尝试着司年说得意念之法。
  走出九十九步,段章闭上眼,再睁眼时便来到了一处屋顶天台。
  他低头望向被海浪冲垮的街道,忽觉一丝玄妙,再转头去看司年,他又跟黑影打起来了。两人从高楼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海里,汹涌的海浪打湿了他的衣服,他却不管不顾,死死地用黑刀将黑影压入水中。
  “还记得吗?”
  “那一天的痛苦你都忘记了吗?”
  “既然临死之前做了个英雄,又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么不人不鬼的模样?!”
  “回答我!”
  司年怒喝着,将一道笼烟直接打入黑影体内。黑影登时发出一声戾啸,那瞬间爆发出的杀意让司年都一退再退。
  他似是疯了。
  黑雾瞬间扩张至周身五米之内,其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痛苦、在挣扎,单膝跪在地上,断刀上还在不断地淌着黑色的血。
  司年紧紧地盯着他,手中黑刀紧握,时刻防备着任何的危险。巽枫太强了,哪怕只是如今的一缕残魂,如果真的爆发起来,也能对他造成伤害。
  更不用说这里还有段章。
  可预想中的爆发并没有出现,一片滔天的海浪中,忽然浮现出幻象。那就像海市蜃楼,高高地漂浮在海面上空,宁静、恬淡,与下方的汹涌截然相反。
  飞花与莹白的光点同时从那幻象中落下,刚触及到水面,便消失不见。而司年望着那熟悉的楼宇,微微失神。
  段章也认出来了,因为司年曾带他看过鹤京的模样。
  海市蜃楼在不断地变化,像走马灯,闪过一个又一个久远的画面。那些画面无声而美丽,里面有鹤京无忧无虑的羽衣少年,有祭祀大典上尚且年幼的无淮子,也有惊鸿一瞥的坐在高树上的司年。
  画面一转,骤然变暗的色泽昭示着内容的变化。无尽的杀戮主宰了一切,连落入水中的光点都变成了暗红色,像血,将整个海面染红。
  浓重的血腥味和杀气成了此间的主宰,所有的阴暗、冷漠,无限滋生。
  段章难得地感受到了一种压迫,仿佛呼吸都受到了限制。但他望着眼前这片血海,明知道这是巽枫的幻象,心里想的却还是司年。
  司年说他的出身与巽枫差不离,都不是好的,那他是否也曾经经历过巽枫经历的一切。如果说这个本命结界是成为大妖的门槛,那司年是因为机缘巧合获得了笼烟,才构筑出了烟笼,如果他当年不是拼了命、亦或是失败了,那如今的屠夫还会存在吗?
  思虑间,幻象终于定格在最后一个画面。
  那是司年错失了的结契大典上的最后几分钟,巽枫单膝跪地,面对无淮子的劝告,他抬头仰视着他,说:“殿下,天下虽大,非吾所往。若能追随殿下,哪怕只得方寸,亦永生不悔。”
  无淮子看着他,那神情仿佛叹息着“何必”,可那双通透的眼睛里又始终带着包容。他终是笑了,抬手放在巽枫的头顶,道:“愿神庇佑你。”
  话音落下,画面即刻化作光点消散,纷纷扬扬落入海里,被波浪吞噬。
  司年有些晃神,那黑影则踉跄着朝前奔去,冲入了那片纷扬的光点里,似乎想将它们都留下。可逝去的哪会回来,曾经永远只是曾经。
  无数的光点掉在他的身上,一点一点将黑雾打散,也就是这时,段章和司年终于看清了那些黑雾的真容——那分明就是黑色的鸦羽。
  鸦羽逐渐剥落,露出巽枫的真容。他还穿着那身近卫的黑色劲装,头发长到腰际,右耳戴着一只兽牙耳坠,肩头被刺穿了,汩汩的血往外流出来,染红了半边身子。
  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握着断刀仍旧抬头望着,苍白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动作。
  司年便抬手把海浪撤了,只一眨眼,那片汹涌的波涛便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而月轮还是那个月轮。
  良久,巽枫终于回过头来,看到了司年。故人相见,谁都不曾料到是如今这个场景,气氛一时有些无言。
  可很多话,其实都不必要说。
  巽枫只看了眼四周的情形,便沙哑着嗓音问:“他走了?”
  司年神色平静:“百年之前。”
  巽枫微怔:“现在是什么时候?”
  司年耸肩:“人类统治的新时代。”
  这两人说话,总是能省则省,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力。不是关系不好,就是气场如此。
  巽枫还未从长久的混沌中完全恢复过来,因此行动有些迟缓,但这也无碍于他发现站在不远处屋顶看戏的段章。
  “人类?”
  “我对象。”
  巽枫:“…………”
  看来他真的是浑浑噩噩太久了,一朝醒来,司年都找对象了。不光是个人类,还是个男人,让人始料未及。
  随后,巽枫招手唤来了骨笛,那笛子凌空飞来,落入巽枫掌心的刹那,海妖的歌声便停了。他张口正要解释,司年却看了眼段章,道:“去那儿吧,他该等急了。”
  巽枫:“…………”
  好不习惯。
  巽枫沉默着,把笛子别在腰间,跟司年一道去了天台。
  段章已经在这里备好了茶水,就像司年打趣的那样,他真的变出了小方桌和一应沏茶的用具,态度闲适得像是要喝下午茶。
  司年在一侧坐下,巽枫迟疑片刻,坐在了他的对面。他的目光不由投向段章,段章便冲他点头致意,矜贵大方。
  他虽不能打,可气场总是不输的。
  “别看了,我会吃醋的。”司年挑着眉,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巽枫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内心的任何波动,态度也稍显冷硬。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已经是他相对温和的时候了,沉默片刻,他终于理清了思路,道:“我肉身已死,如今只是一缕残魂栖身在骨笛上,浑浑噩噩数百年,近日才醒。”
  醒了几日,巽枫也不记得了。他一直是黑影的状态,被混沌包裹着,始终无法获得清醒的意识,只能依从本能离开拍卖场,四处游荡。但他隐约能感受到司年的气息,那是来自鹤京的熟悉的味道,这才有了海妖的歌声。
  他下意识觉得,这股气息的主人能帮他。
  至于骨笛,那就又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
  司年道:“海眼被封堵之后,我们就知道你成功了,但已经倒灌的海水没办法再收回去,为了不波及到其他地方,紧接着鹤京也被封印。我们曾经试过去海眼的另一边找你,期望你已经逃了出来,但没有找到。”
  巽枫道:“说来话长。”
  海眼的封堵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几乎有去无回。新任大祭司中庸无能,无淮子又身受重伤,能去堵海眼的,只有巽枫和匆匆赶回的司年。
  巽枫没有片刻犹豫,在当时那样紧急的情况之下,他来不及告别,也压根没给自己留后路。
  是为了大义吗?
  巽枫从没有这么考虑过,生命的最后一刻,能让他留下牵挂的也只有他一直追随、仰望的那个人,和唯一算得上朋友的司年。
  出生卑下或高贵,弱小或强大,都如过眼云烟。他曾愤恨过、挣扎过,也曾跟着无淮子见识过天地浩大、众生百态,妖生数百年,如此足矣。
  但是,那位跟他一起封堵海眼的前辈却窥破了他的内心。
  “我是不能离开了,但我比你年长,虚度数千载光阴,仍孑然一身,不如生于海底也葬于海底,也算有个归处。但我观你心中仍有牵挂,你该离开这里。”
  “离开?可我已经死了。”
  “你的魂魄还在啊。”那位前辈是一只深海巨妖,庞大的身躯长达数百米,一眼望不到尽头。她横亘在海眼中心,风暴已经将它一半的身子摧毁,留下残缺的骨头和零星血肉,但她仍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巽枫,说:“砍下我的一根骨头吧,让它带着你离开,我会把我的歌声放进去,保护你不在漫长的漂流中彻底迷失心智,变成孤魂野鬼。此处不久后也要封禁了,你顺着海底的暗流,总能找到出路。也许这条路会很长很长,但是孩子,彼岸就在那里,只要你去找,总会找到的。”
  “去吧,孩子。”
  “去跟你心中牵挂的人好好道个别。”
  “去吧。”
  在温柔的催促声中,巽枫砍下了她的一根骨头,将魂魄附在骨头上,就这样开启了一段漫长的漂泊。
  在离开的那一刻,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已经归于平静的海眼处,巨大的海妖遍体鳞伤,狰狞又恐怖。也许不久后,她的尸身就将彻底化为白骨,魂魄永镇于此,而千百年后,再无人知晓海底深处是怎样的光景。
  此时此刻,唯一的亲历者也离开了这片海。他顺着海底暗流飘啊飘,遇到过无数危险,等他被南玻的族人捡到时,已经只剩下一缕残魂。
  他只能被迫陷入沉睡,以期来日的苏醒。
  从此以后,巽枫浑浑噩噩数百年,跟着骨笛又辗转走过了大半个中国。但他虽然是无意识的状态,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却也能记起一些。
  他道:“黑仙花要找的海妖,我记得,他确实是死了,在上海的外白渡桥。”


第64章 红日
  上海的外白渡桥, 位于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界处。从这里看出去, 十里洋场的兴衰荣辱尽收眼底, 不管是远洋来的渡轮还是矗立于黄浦江畔的东方明珠塔,都无言诉说着逝去的百年光阴。
  1936年的年初,一个叫做南汀的年轻海妖途经此处, 在这里稍作休整, 打算经由黄浦江回到故乡。
  1936年对于妖界来说, 不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但它处于一个特殊的年代。
  后世的妖怪们回顾往昔时,曾把1916到1946这三十年的时间称作妖界的黑暗年代, 以商四以身补阵陷入沉睡为开端, 一个接一个大妖陨落,致使群妖无首,天地元气一片混乱,就连修炼都开始难以为继。
  在那一年, 四大区的大妖仅剩傅西棠一个, 独木难支。
  上海租界林立, 鱼龙混杂,妖怪的势力与人类一样, 很难有谁能够真正服众。再者, 上海本地的妖怪不够强, 镇不住场, 这就导致群雄纷争, 谁都想占据这片远东最繁华的地区, 成为新一代的王。
  那时候的十里洋场,也写作十里妖场。
  1936年,斗争中的妖怪已经死了一片,赫赫有名的捉妖师一脉也已从上海绝迹,把持着从外白渡桥至黄浦江这整片水域的是海妖中的某一支。
  他们姓白,是少有的选择在岸上居住、与人类交好的一族,据说祖上曾有鲲鹏的血脉。
  南汀通过他们打听南海的消息,却不想自此卷入了上海滩的风暴中去,脱不开身。到后来他能够离开了,却又选择了留下。
  “走到哪儿才是故乡呢?”白家的族长,那个已经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曾站在外白渡桥上,看着远洋告诉南汀:“所有的水都是相通的,一滴血落在水里,整片海洋都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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