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楼有意(34)
冥府之中,浴池底下的人忽然睁开了眼,抬手拿了面具按在脸上,水底旋起巨大的漩涡,将人包裹其间,随后慢慢地变小,一切重归于平静,半分痕迹没有。
秦有意方才一步踏出,周围情景便被血色覆盖,入目一片血红,等他稍稍习惯之后,已经来到了一处烈焰地狱,火山岩浆,赤色火焰,让他不知怎么想起那个踩他脸的人——西风。
不过这里和西风似乎没有关系。秦有意屏息,侧身避过来去穿梭,飘摇不定的黑影,不似画楼那种,而是完完全全的一团黑气,一团怨气凝结而成的东西,看起来似乎除了怨念还是怨念,没有丝毫理智。
“嗖。”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秦有意眯了眯眼,脚一踏,顺势往后穿行,旋身避过不时冲撞地黑影,最终纵身一跃,凌空而立,低头看底下的黑影,秦有意皱起眉头,看来这是故意设的局啊。
底下密密麻麻的黑影虽然不清楚五官,但却一致向上望去,那种阴邪冰寒的眼神紧紧锁定住在空中的秦有意,平白让人升起一种无法脱逃的感觉,秦有意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折扇已备,警惕四方。
因为这茫茫大地,一片黑影,几乎看不到站着的大地,甚至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所有的东西都在等,等一个被触发的时机,黑影在等一个命令、火花,秦有意在等一个破绽,可以离开的破绽。
忽然间,起风了,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非常轻微,随风摇摆的衣角发出轻响,还有那一声声的怨灵哭嚎,逐渐起势,最后是一声长号,万鬼同哭,千怨齐发!
秦有意折扇已开,画境预备,却是手腕一痛,被一人拉着离开,眼前是景象变化,疾行之后,最终停在一座寂静的火山头,秦有意这时才去看抓自己的人,他甩开手,揉了揉,道:“你握痛我了。”
“方才的怨灵每一个都是数千年的怨气积压,纵使你开了画境,也敌不过。”严玉冷着脸,道:“为了所谓的兴趣而不要命的行为,不要再有了,吾不是回回都能及时到你的身边的。”
虽然理亏,秦有意撇了撇嘴,嘴硬道:“我又没有要你来救我。”
“秦有意!”严玉抓着秦有意的手,戴着面具的脸看上去冷漠非常,眼中怒意又盛。
“怎样?”即便手被严玉握得生疼,秦有意也没有像方才那样痛呼,他只是冷淡地甩开手,道:“我同冥主并没有这么好的关系,不过是做个交易而已,冥主对我以青睐,我可没有,我一介幽魂,实担不得冥主厚爱。”
不过是交易而已,严玉抿了抿唇,面色有些发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他紧了紧拳头,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看到一道急速窜来的黑光,手中黑气旋起,将秦有意往自己身后一拉,狠狠对上。
“噗。”伸手抹去嘴角的鲜红,严玉看着那副入魔之相的人,将秦有意牢牢护在身后,黑玄面具上青光乍起,连成一个古老的字符,道:“清光魔君在此,当年之事竟也有魔君一份。”
那人着素白仙袍,眉心有一个朱红印文,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人双目猩红,是入魔之相,他对着严玉淡淡一笑,道:“冥主指的是漳河埋骨一事还是东林寺除魔一事?”
“吾只问为何要将他牵入这些事。”那两件事严玉也是清楚缘由的,就算是秦有意现在在探查的事情,他也略知一二,秦有意由果溯因,他们却是由因知果,严玉知道他们所求,但是……不理解。
“尊上所愿。”清光魔君拂袖,万千怨魂包围这个火山口,虎视眈眈,他轻笑,道:“万鬼穿身不可避免,清光奉命行事,还望冥主不要固执,否则便是自讨苦吃。”
严玉神色一凛,手一握,玄黑的剑在手,剑指清光,道:“吾不会让开。”
“那就休怪清光下手无情了。”清光魔君笑着转身,手势一落,万鬼齐动。
严玉抿唇,转身将秦有意抱住,在他耳边轻声道:“莫怕,吾陪你。”
秦有意很想嘲笑两声本公子还用不着你保护,你这样困着本公子不是如了他们的愿吗?但看到严玉面色苍白,血色尽失,那面具上的光华都黯淡了几分的时候,秦有意也就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这万鬼穿身的痛苦,真不是人受的,数千年的冰寒一次又一次冲击你,先是身体,然后是灵魂,身体上的痛苦达到最剧烈之后,才是灵魂,灵魂好像背锋利冷锐的刀在一瞬间划成无数片,伴随着刀割痛苦的,还有那些血色的回忆,痛苦、恐惧以及无法逃离,一点一点,几乎将人逼疯。
秦有意双目已经陷入混乱中,他被那些怨魂拖回了数千年前,先是被屠戮,被生祭魂,被血祭成驭鬼,被驱使去屠戮,最后,是那场被埋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大战,那恢弘的佛寺,那三千六百五十具金身,以及……
腹部的伤感染上了阴寒,虽不至于对身体有损伤,却是千万倍的寒凉,严玉仍能保持清醒,可他宁愿不清醒,看到秦有意如此痛苦,比他自己身上的痛还要剧烈千万倍,但是他能怎么办呢?他还能怎么办呢?
“吾陪你。”
揭下了面具,轻轻触碰上那苍白的唇,寒气入体,严玉看着秦有意似乎稍有舒缓的神情,一笑,吾陪你,这局中的苦痛,吾陪你担着。
清光魔君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面上毫无痛苦之色的严玉,最终摇了摇头,道:“痴儿。”
“将他们带下去,关到地牢里去。”
画中事 第五十九章 还不起的情
火光昏暗不明,隐隐可辨识出大概布局,尖刺生长在牢房的木条上,尖头处的黑色带着阴毒,往里面看去,躺了两个人,玄色衣袍的人将另外一个护在怀里,呈保护之姿。
被护在怀里的青年微微蹙着眉头,好似在做什么不太美好的梦。
“浅,浅镜!”青年惊呼一声,睁开眼,惊坐起来,一阵喘息之后方才回神,然后就感受到腰侧的冰凉,秦有意低头看过去,是严玉的手,他皱着眉头,将严玉扶着靠在自己肩上,却看到对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浑身冰凉。
“冥主,冥主。”秦有意急急唤了两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想开一条黑暗道回画楼,却是徒劳,试了好几次,秦有意终于有些焦急起来,他想着被自己丢弃了好久的医学知识,勉强稳定着心绪给严玉把脉。
虚浮无力。
秦有意皱眉,扶着严玉坐好,抬掌运气按到严玉背上,灵气甫一入体,便感受到无尽的冰寒,想着之前在痛苦之中听到的那句隐约的话,秦有意神情复杂,微微收敛心神,开始带着严玉自身的气环绕周天修复身体。
三刻钟后,秦有意收手,严玉的身体没有支撑,向后倒去,秦有意扶好了,低头看着倒在自己肩上的清秀面容,心中长叹,虽不知何处起,但你对我这一番情意,我还不起……
总算能力还是可以用的,秦有意可以为严玉招来一丝暖意,他安置好人,这才抬眼看向牢房外,一道清影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秦有意很冷静地站起来,道:“清,清光魔君。”
“是,秦公子有何指教呢?”清光魔君嘴角携一抹笑,仙气万分转为邪气。
秦有意本有满腔问话,但他抿了抿唇,却没有问出口,只是又缓缓地坐了下去,在严玉的旁边,淡声道:“秦某不敢,清光魔君可是前辈前辈前前辈,秦某不过是小辈小辈小小辈,前辈有话要说,晚辈听着就是了。”
秦有意这态度倒看得人惊疑,便是清光魔君也愣了一愣,想不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只是到底老狐狸,清光魔君很快恢复了面色,道:“本君只是来善意的提醒一句,只要秦公子放弃追查下去,本君绝对不为难两位,亲自将两位送出这里。”
“呵。”秦有意抿唇微微一笑,道:“晚辈素来喜欢探寻奇闻异录,望魔君赎罪。”
“那就休怪本君对你二人不客气了。”清光魔君冷笑一声,转身出去了。
秦有意这才有时间梳理自己的脑子,之前被万鬼穿身的时候,虽然痛苦,但是他能够从那痛苦中探寻万鬼的记忆,他在万鬼的记忆中见到了一名手持琉璃盏的僧人,那位僧人称不上是慈眉善目,反而是严肃刚硬。
那人祭出琉璃盏之后,也是身受重伤,心境更是缺了一片,当时那一片白光中,秦有意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只是看到身着素白道袍的人伸手拉了那人一把,然后……然后他就醒了。
据黑三所说,那个僧人应该就是浅镜,但那个身着道袍的人又是谁?是浅镜之前的朋友?还是一团乱糟糟的信息不知道哪里才是突破点。秦有意叹了口气,看看边上靠着墙闭眼的严玉,再叹息一声自己也软倒下去,闭目而睡。
清光魔君离开地牢之后,本想回大殿去,却不想天空一处,血光显现,清光魔君眉头一皱,朝着那个方向疾行而去,穿行在烈焰灼焚的小径上,这样的热度,修为稍微低点的,可能就会被烧死了,也亏得清光魔君……岁数大。
清光魔君进了去,外面的小道灼热,里面却冰寒无比,这是一座山大的玄冰挖凿雕刻而成的冰宫,清光魔君落地,缓步而行,深一步,眉心川字深一分,直到在冰封王座的后面找到那个死死咬着自己手腕的披头散发的狼狈男人。
“了剑。”清光魔君皱着眉头快步走过去。
“不要过来!”死死咬着手腕,从齿缝间挤出的声音更显痛苦:“杀了我,清远,杀了我,杀了我!”
“说的什么胡话!”清光魔君呵斥一声,左手掐剑指划开右手手腕,丝毫不畏惧地走过去,将手腕放到男人旁边,道:“是我不好,这几日到做事情的时候,便少来了些,了剑,过唔……”
纵使男人的意志力再强大,他早已品尝过鲜血滋味,凡人、仙妖、神魔,他早已上瘾,是以不待清光魔君话语尽便扑了上去,咬住那截雪白的腕子,贪婪地吮吸着,眼睛通红,似已癫狂。
“慢慢喝。”清光魔君为此没有皱半分眉,只是替男人理着头发,掀开挡住脸的长发,男人还是一个剑眉星目正气凛然的人,只是眼中的血丝削减了这正气,添了几分邪性。
随着清光魔君的血进入体内,男人血肉模糊的手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看他逐渐有了痛苦的神情可知他神智慢慢清醒过来了,但是身体的动作还抗拒不了,直到眼角余光看到清光魔君苍白的面色,男人才竭尽全力、死命压制一直喝下去的冲动,握着清光魔君的手,右手按在手腕处,温暖的金光帮着修复那处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