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确实十分僻静,且风景优美,偶尔来放空一下,也是不错的休闲,但这个关键前提是偶尔。
“老师,你之前就住在这里,住了四十年吗?”江阳轻声问。
“嗯。”陆时鸣像是并不意外江阳知道了他的过去,仍专注地垂眸搭脉。
“很孤单吧……”江阳难过地说。
他一想到陆时鸣为了压制杀心,在这里苦修了四十年,就抑制不住地难过,四十年啊,对于普通的人类而言,半生都已经过去了,而这样长的时间里,陆时鸣就一个人待在这样清冷孤寂的地方。
陆时鸣听出江阳语气中的不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没有,我以前也都是一个人在山中独居,并不常跟人来往,有时候几十上百年都不会见到任何人,也不会跟人说话,只是四十年而已,我那时候并不觉得孤单。”
江阳想到陆时鸣是古荒神族,而且凤凰似乎本身就是性情孤傲喜欢独处的种族,也许确实不能套以人类的思维评判,就像人类也无法理解鱼儿喜欢住在水中,这古刹中独居的四十年,对陆时鸣来说,或许并不算多难熬。
但独居是独居,这四十年中,陆时鸣同时承受着的,却还有杀心的折磨。江阳的视线移到陆时鸣右手那串念珠上,他突然注意到,其中一颗珠子,上面好像有隐约的裂纹。
他赶紧凑近端详了一番,果然看到最上方那颗珠子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纹,不明显,但确实存在。
江阳惊慌地抬起头:“老、老师,这个珠子好像坏了……”
“嗯。”陆时鸣轻描淡写,“有一点损坏,不要紧,还能用。”
怎么可能不要紧啊?!那道裂纹直接贯穿了珠身上镌刻着的符文,即便江阳对法宝原理不太精通,也知道这种损伤肯定是会影响法宝的,就算还能使用,效果也会打折扣。
“……是因为八天前的事吗?”江阳想到陆时鸣迎战禺疆时,念珠的禁制被刹那冲破的那一幕,肯定就是那时候弄坏的了。
陆时鸣没否认,只说:“没关系,无垢菩提对我的效果本来就不大。”
江阳摸着那颗有裂纹的珠子,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低低说:“老师,对不起……”
“这回又是为什么道歉?”陆时鸣托着江阳的下巴,让他把头抬起来。
“你每次引动煞气都是因为我……”江阳愧疚到几乎要哭出来,第一回是因为他没有好好听话擅自跑去了南街惹得陆时鸣生气,后面两次则都是为了救他,甚至最后这次还直接把能压制杀心的法宝弄坏了。
“不是。”陆时鸣顿了顿,才说,“跟你没什么关系,禺疆和洛景找的是我,选择怎样做的也是我。”
那时的情况虽然十分危急,但陆时鸣其实不是一定要出手,禺疆是跟他同一阶层的古神没错,却刚刚从沉眠中醒来,力量并不完全,魏长林他们加上缉妖司的人手,未必不能与之一战,陆时鸣也可以在旁稍微施以援手,在安全的范围内动用一点力量,而不是像那样,直接冲破无垢菩提的封禁,变幻回力量最盛的原形。
说到底,他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杀意和怒火。
想到那怒火的来源,陆时鸣托着江阳下巴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下一刻他又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松开手,转移话题说:“这几天有人照顾你吗?”
“嗯。”江阳点了下头,虽然心里还是很愧疚难受,但他先把这些情绪放到一边,回答说,“齐云学长在照顾我,每天都来医院。”
虽然很多时候,他就是坐在陪护凳上玩手机,从江阳可以自由下床活动后,就没怎么指望过齐云,毕竟他实在是不怎么会照顾人,包括但不限于给江阳倒很烫的水,买病人不能吃的水果,在江阳昏昏欲睡时,自以为勤劳地打扫卫生发出很大的动静。
“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陆时鸣又问。
“没有了。”江阳摇头,为了让陆时鸣放心,他又补充说,“一开始胸口总是有点闷痛,但是医生给我开了药,我每天都有按时喝,现在已经不疼了,再过一两天就能出院了。”
他还拿出手机,给陆时鸣看那些他每天都在发,陆时鸣却一直没有收到的聊天记录,这记录了江阳每一天的恢复情况。
陆时鸣对着江阳的手机,仔细地看过一遍,跟他刚才搭脉时感觉到的结果是一致的,身体上的伤,江阳确实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
“医生有说你灵脉的事吗?”陆时鸣问。
“没有直接告诉我,不过……”江阳沉默着没有说下去。
陆时鸣也没有再问。
“老师,你要在这里闭关多久啊?”江阳换了个话题说。
“还要一段时间。”陆时鸣说,“稳定下来的话,我会尽快回去。”
“也不用那么赶,老师你不要急,慢慢来,修行时不要出了岔子。”江阳连忙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陆时鸣“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江阳安下心,同时又有点失落,陆时鸣的一段时间是多长的一段呢?听起来不算特别长,可四十年的避世修行,对陆时鸣的整个生命长度来说也不算很长,对江阳来说却是很长很长了,他接下来应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见不到陆时鸣了。
江阳越想越失落,也越发不舍得分开,他问说:“老师,我可以在这里呆一天吗?”
没等陆时鸣回答,他又赶紧补充说:“就一天!一晚上!我陪你在这里待一晚,明早就走!”
像是生怕被拒绝一样,他拽住陆时鸣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陆时鸣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于是又咽了回去,轻叹一声说:“好吧。”
“那我去跟校长说一声!”江阳立刻站起身,冒着雨就跑了出去,片刻后又踩着水跑回来,带着一个新的蒲团。
等陆时鸣帮他烘干身上的雨水后,他便把这个蒲团摆到陆时鸣旁边,说:“老师,你继续修行吧,不用管我。”
然后,他就学着跟陆时鸣一起盘膝坐在殿中,闭目打坐。
陆时鸣看了他一会儿,帮江阳整理了一下压在屁股底下的衣角,然后便也拢起袖子,坐在这满室的烛火中间,入定冥想。
只是,他这回却不像往常那样专注,他不自觉地关注身边的动静,从那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判断,江阳此刻在做什么。
江阳从来没打坐修行过,也根本就坐不住,他装模作样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这里痒那里麻,抓抓挠挠,又掏出手机,但没信号上不了网,手机能玩的也不多,于是摆弄一会儿又放回去,再装作模样地坐一会儿后,又摸出手机开一眼,如此反复,他几乎就没安静坐着超过十分钟。
在江阳正敲着自己坐麻了的腿时,陆时鸣睁开眼说:“回去吧。”
江阳动作一顿,立刻摆正姿势,正襟危坐说:“老师,我会安静一点的,保证不乱动了!”
陆时鸣摇头:“山里没有什么吃的,这里也没有睡觉的地方。”
“这里不是有僧人吗?他们应该有斋饭吧,我随便吃点就行了,睡觉也不要紧,这里那么多地方,我可以睡地板。”像是生怕被赶走,江阳忙不迭说,“而且校长已经走了,我跟他说了明天才回去的,他也明天才来接我,我现在走不了的。”
“真的!”他强调。
陆时鸣轻轻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由着江阳留在这里。
江阳于是陪着陆时鸣在这空寂的大殿中坐了一天,中午晚上的时候离开了一阵,蹭一顿僧人们的斋饭,然后就跑回来继续跟陆时鸣待着。
晚上九点,夜色漆黑,烛火摇曳,离江阳的正常睡觉时间还早,但许是这山里太过清寂无聊,且失去灵力后,他的身体精力就一直有些不济,这个点江阳就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他脑袋一点一点,在快要倒下去时,又突然醒神,连忙坐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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