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里。”西耶那抬手指向前面餐馆。
蒋枭顷刻间失声,那些人体正在与餐馆门前的柱子融合,柱子上鼓出几只灰白的眼球,最后一个家伙的两条腿还蹬在外面,但很快便也嵌在了柱子上,石膏漆流淌着攀上他的脚腕,直到把他牢牢焊死,逐渐吞没。
“万物如沼泽。”西耶那轻声道:“超畸体让所有人都微笑着步入沼泽。”
柱子和几个人融合后很快就发生了形变,它开始不规则地拉伸,触碰到门窗,迅速交融在一起,紧接着,地面的台阶,餐馆里的桌椅,整箱的红酒和咖啡机……混乱反应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扩散,安隅看到一只眼球曾在边缘拉伸时闪烁了一下,又迅速被刚吸纳进来的板凳挤跑了。
“看到了么。”秦知律低语道:“不管里面的生命能坚持多久,但在混乱反应扩张期间,里面确实有生命,也有智慧。”
西耶那突然扭过头来,“要是这样,那事情反而变得容易许多。”
安隅被她打断回话的思绪,“什么?”
西耶那冷然挑眉,“如果被搅入混乱反应的人能用意志操控反应方向,那让我进去就好了,即使我们的狄斯夫上校已经控制了反应,但他大概率是不如我的——毕竟当年他只是间接接触了唐如夫人和詹雪女士,而我是直接受辐射者,更何况,寓言画上有定义我的一部分。我会在反应物中消灭他,然后带着那坨脏东西终止反应,立即走向自我灭亡。”
她的语气太自然了,罔顾周围刹那间的安静,似笑非笑地耸耸肩,“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记事起就是孤儿,在大脑的监控下安稳度过了辐射观察期,又在95区快活了二十年,没什么不知足的。”
“不失为一种方法。”秦知律点头,“但超畸体还在暗处,不要轻举妄动。”
西耶那一笑,“我会在我觉得适宜的情况下行动——我或许只是您掉落的余晖,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听从您的指令。”
她语落突然蹙眉,“小心!”
安隅立即被蒋枭猛地往后拽了两步,他低头才见餐馆里的反应物从门里蔓延了出来,正朝着他们的方向流淌。但从边缘拉伸的形状来看,一行人中,似乎每个人都将比他先被吞没。
“走吧。”秦知律终于开口道:“这种小型反应堆应该有自限性,离远点就好。”
霜雪淹没了半座城,一脚踏在地上,冰霜迅速攀上裤脚,只几秒的功夫就会把人的半条小腿都冻在地面上,要用刀背敲碎冰壳才能迈出下一步。这些冰霜不仅阻碍行动,更干扰着所有人的精神力。西耶那一边心烦地敲着腿上的冰一边瞟安隅,“超畸体放弃对你施加精神控制,实在太让人嫉妒了。”
安隅整个人都缩在秦知律的风衣里,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但我是血肉躯,我很怕冷,快要冻死了。”
“哦?”西耶那挑了下眉,“多谢,这让我心里舒服多了。”
安隅抿了抿冻得干裂的唇,忽然觉得肩上一沉,秦知律把自己仅剩的大衣也叠披在他身上,背后钻出两根漆黑光亮的触手,像从前那样,在风雪中缠上了他的腰,一下一下温柔而有力地摩擦着。
“往后出任务,必须买相应的装备,你已经够有钱了。”他的语气有些严厉。
安隅好像被冻懵了,过了很久才嗡声道:“您的触手比外套更能生热,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吧。”
他一边说,一边摸索到那条触手的尖端,扯了两下抱在怀里。
“别乱动。”秦知律皱眉,瞪了他一眼,“无法无天。”
安隅“哦”了一声,吸了吸鼻子,“松一点好吗?您总是把我缠得很紧。”
腰间的缠绕感顿时松缓了些,秦知律干脆将那条触手延长,又多绕了一圈。
西耶那挑眉,“看来社媒上的流言是真的,角落名义上是个被监管对象,但地位非凡,连您也要处处考量。”
秦知律淡道:“在尖塔,照顾好监管对象,是长官的责任。”
*
秦知律在黑塔列出的安全地中选择了离冰棺最近的一处,那是一间被驻军弃用的安全屋,很小的木头房子,两块隔板分隔出三块空间,蒋枭和西耶那守在最外面,卡奥斯在中间烧水煮面,秦知律在最里间的地上坐下,把伤重那只胳膊伸给安隅,“交给你了。”
他说着就阖上了眼养神,不等安隅回话。
安隅只好动手去拆绷带。
十几个小时过去,高分子材料本应将伤口对齐,但秦知律之前剜腐肉剜得太深,绷带拆开时,创口又崩开了,鲜血沿着手臂淋淋漓漓地滴了下来。
安隅连忙掏出比利的药罐子,刚蘸着在伤口附近抹了一点,就见秦知律的手臂绷了一下,创口内侧鲜红的肉芽不受控地颤抖。
“没事。”秦知律闭着眼睛沉道:“你上药就好。”
安隅没吭声,手上动作更轻了点。
房间里很安静,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给那可怕的创口涂药,耳边只剩下长官的呼吸声,忍痛时,那个沉稳的呼吸也会颤抖。
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了,安隅正要把自己脖子上那条也拆下来,秦知律却忽然睁开了眼。
“你留一条。”他说,“脖子是要害,既然绑了护具就别轻易拆掉,不吉利。”
安隅第一次从秦知律口中听到吉不吉利的话,愣了一下才道:“可上一条绷带脏了,会感染的。”
秦知律越过他看向他身后,卡奥斯正拿着军用治疗包犹豫地站在门边阴影里,秦知律盯了他一会儿,又闭上眼,“我的人下手没轻没重,你来吧。”
安隅皱了皱眉,还是起身让卡奥斯坐在自己刚才的地方。
他站在卡奥斯身后看着他给秦知律包扎,普通纱布按在伤口上,转眼便被鲜血浸透了,但卡奥斯显然在部队中见惯了这些,他用止血喷剂一次次打湿干净的纱布用力按压伤口,待到快要止血时,在伤口上贴好手术胶带,对齐拉紧,再迅速用绷带一圈圈缠牢。
“处理好了,大人。”他低声说着,拾掇起地上那些染着秦知律鲜血的纱布,握在手里厚厚一沓。
秦知律睁眼瞟了一眼,“我的血属于重度畸变污染物,你最好别碰,按照军部处理感染物的流程处置吧。”
卡奥斯点头,“请放心。”
安隅眼看着他拿着那叠纱布走出去,忽然想起之前在教团活动室,卡奥斯蹲在台子上用一块抹布用力蹭秦知律滴到楼下的血迹,但那时秦知律似乎没有提醒他,那是他的鲜血。
安隅走回秦知律身边,轻声道:“长官在怀疑他吗?”
秦知律漫不经心地道:“我只是让他替我包扎。”
“您说我下手没轻没重。”安隅不经意地又皱眉,“真的么,我已经很轻了。”
从前凌秋锻炼时常有跌打擦伤,他替凌秋换药那么多年,凌秋从来没说过他下手重。
秦知律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那双黑眸逐渐柔和下去,似乎有些无奈。
他朝安隅招了下手,“过来。”
安隅已经离他很近了,只能走过去几乎挨着他坐在地上。
“待在我身边,别乱跑。”秦知律仰靠着墙叹息一声,“你动作太轻了,按你那个包法,我会流血流死。”
“啊?”安隅发懵,本能般地道:“对不起,我怕弄痛您……”
秦知律喉咙里“嗯”了一声,“我知道。”
卡奥斯在外面烧起壁炉,屋子很快就被烤暖了,安隅把身上两件沉实的风衣脱了下来,秦知律扫了他一眼,忽然皱眉,“腰怎么回事?”
单薄的白衫两边都擦破了豁口,周围洇开星星点点的血迹。
“哦。”安隅把衣服下摆掀起来,“在采集厂乱斗里被什么东西擦破了皮,没看清。”
两边侧腰上都有大片鲜红的刮擦伤,伤口很浅,但面积很大,还扎了不少木刺,出现在过度白皙纤细的腰上,有些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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