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明在寻求其出路,而那之中,有一个生物化学能的文明,为此将自己变成了新的生命形态。
这是正常的,无论是‘银星议会’还是猎户人,亦或者其它一些如今能在星空中占据一席之地的种族,都做过这样属于‘技术飞升’的事。
这年头,谁还没对自己家遗传因子或生命形态动过几手了?
但问题就在于……
……那个生物化学能文明选择的道路,是格式塔意识。
而它们最终锚定的意识载体,是宇宙中最为经济实惠的、生命力最强大的‘生物’。
“……”
雷廷沉默片刻,开口轻声道:“……真菌。”
是的,真菌。
抛弃了文明与文化,失去自我名称与意志,只有一个统一的代号,成为一个完满的‘个体’。
这就是,那个文明选择的道路。
【这个宇宙-的-结构-规则-与生物-构成,都具有-强烈-的-设计感,在-不破坏-的-前提下-优化,比-摧毁-一切-更难。】
‘银星议会’说。
它们放慢了语速,在说出下一段话时,郑重至极。
【但漫长的岁月,可以,改变一切。】
第229章
是啊,岁月如此漫长,除更新的思想与增长的希望外,没有什么事物能抵消它的磨砺。
因此,组成真菌格式塔的个体人格,也从弱到强,一个个被磨去了思维能力。
它们逐渐变得简单化、机械化,然后彻底融入格式塔,完善着它的形态。
直到最后,连不同人格的区分,都彻底没有了。
“这不能解释一切。”雷廷道。
谁都知道格式塔意识会抹消‘内部个体’这一概念,这相当于对文明内部所有人格的统一谋杀。
那么,它们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样的形态存续?又是什么,让它们的行为从单纯的存续,变成了如今的择物而噬,无限分裂?
【……因为,它们-想-拯救。】‘银星议会’说。
雷廷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即使谁都知道他不可能听错。
随后,‘银星议会’内部似乎发生了一场短暂而信息量巨大的争吵。人面投影不断在不计其数的不同面貌之间波动变幻,不久之后,彻底稳定回最初的模样。
——即使和雷廷暂时达成了不动武的默契,它们也在无限的内斗。
雷廷眨了眨眼。
他很确定这帮家伙必须死,所以,这样的表现,对他而言是有利的。
‘银星议会’不知道他的想法,没人能搞明白雷廷在想什么。
它们只是在内部意见达成统一后,继续讲述关于‘科密斯特’的故事。
……
变成一颗滚动的宇宙大菌子,的确是那个文明半数以上成员的决议结果。
但是,那个在战争中绝望、又在战争中获得新生的文明,它们把自己改造成这种东西,并不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到出路。
——‘如果能成功的话,就和其它活不下去且自愿选择同意的种族融为一体,和它们一起活下去吧。’
名字都早已失落在久远岁月之前的文明中,最后的生者们,向投票系统中输入了自己的选择。
那些按如今标准算得上‘类人’的生物,在那时已经被连年战争与刚刚砸在自己头顶的环境污染武器,彻底斩断了未来的希望。
与其它弱小文明互相争斗、互相吞并、互相融合、互相扶持而生的它们,最后一次向命运举起战旗。
——难道弱者没有存在的权力吗?
——难道倾轧存在已久,它就是正确的吗?
被燃烧的森林决定发起最后的抗争。
被碾过的尘土,拒绝向命运低头。
为保护生命的延续,一个计划就此诞生。
它成功了。
此后,广发消息的新生命,在一段漫长的时光中接收了不计其数大大小小的文明种族。
有的生来便被奴役,好不容易等到主使文明逝去,却又在宇宙中蔓延的战火里遭受波及而变异,失去了自己的繁殖能力。
有的从未低头过,却因无力而在反抗中消亡,只剩寥寥几个老弱病残。
在那个时代,宇宙中只有基础形体由碳链组成的碳基生物。
脆弱的、痛苦的碳基生物们,它们竭尽全力想活下去,却一次次重复着前辈的失败,在绝望中迎来自己的结局。
那么,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它们的故事永不结局……
又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它们即使消亡,也能被铭记?
——无名的文明,向与自己一样弱小无力的众生,伸出援手。
吞并,融合,新的成员加入。
‘自今时起,你我永非敌手。’
‘新的同胞,我们共度时艰。’
在绝望之中,众生的理性与感性达成了一个微妙却坚韧的平衡。
它们的道路被证明是正确的——至少是阶段性的正确。
白色的菌株,白色的世界,白色的希望,那看似洁净的未来……
在光谱之中,白色是永恒的宽容万物之光,而那棵真菌的颜色,正是最靠近此等真理与仁爱之光的色彩。
它看似纯白,但其实只有公平公正的容纳了所有颜色,才能有这样的色彩表现。
它看似纤弱,但唯有最刚强的生命,才配在保留柔软的同时长盛不衰。
战争改写了生死,战争改写了星图,战争改写了规则。
而一个无人记得的文明,即使走入自己的末路,也还是选择以自己的方式,为千姿百彩的芸芸众生提供面对绝望与毁灭的容身之处。
【‘拜尔·科密斯特’-来自-巨型文明‘卡利甘’的-赐予。】‘银星议会’说,【它-是-战争-两-极-的-一端。】
而那个文明本身的名字,它们曾用于自称的名字,它们为之骄傲的名字,它们锚定自我认知的名字,它们铭刻历史与爱恨的名字……
早已失落了。
曾因虚荣与利益而臣服于威权的人们,在死亡与绝望面前,还是因一念之差,选择了挣扎的同时拉同类一把。
但也正因为抛弃了过往、遗忘了自己的名字与历史,这闪耀理想光辉的无私与宽容……
……从一开始,就注定变质,注定成为一场灾难。
格式塔形式的文明,需要从外界获取大量信息以刺激内部环境,维持人格活性。
但战争过去之后,星空寂静,只余一道呼唤同行之人的讯息回响。
虽然并没有‘枯燥’的概念存在,但岁月消磨之中,格式塔意识中的人格,也还是在自己的舒适领域中僵化了下去。
从一开始就有大部分不参与决议的它们,一个个走向了自主意识的终结。
‘科密斯特’想解决这个问题,但……
“……显然它失败了。”雷廷轻声道,“战争环境下做的准备不够充分?
“而且,那场战争之前的宇宙与现在截然不同吧。
“星空寂静,是此前的星际通讯手段失效了?”
是的,当然。
战争改变了规则。
永久的。
在战争末期,两大巨型文明终于分出胜负,‘卡利甘’消逝了,这个惯于将一切物质转化为能量、将能量压缩成结晶的文明,随一场惊天动地的中央引擎爆炸,撕裂了当时的大半宇宙空间并化作虚空。
作为它们对手的那个文明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本就因战争而稀少的成员百不存一,甚至不得不启用基因库,违反原本自我规定的对本种族生命大批量进行人工合成,以期补充具有管理性质的人力资源。
而宇宙极度混乱,已趋破碎。
那样的环境甚至开始导致部分恒星提早衰变,‘科密斯特’自然找不到能对话的目标,只能在漫长的孤独中无限的巡游下去。
一万年,一万年,又是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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