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机械[无限] 下(353)

　　掌控者是谁，规则属于谁，他从来不在乎。

　　在扭曲的规则中，元欲雪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

　　分辨不清的，无数人的声音。

　　他们很害怕，在哭泣。

　　还有戒舟衍的声音。

　　在一片混乱当中，撕裂黑暗而来——

　　“元欲雪。”

　　“……我在。”

　　太痛苦了。

　　这并不是元欲雪感知到的痛苦，而是来自无数人、无数生灵、无数世界意识的悲鸣——

　　颤动的睫毛，忽然间，落下一滴泪来。

　　这是元欲雪第一次落泪。

　　“不要伤害他们。”

　　元欲雪说。

　　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连元欲雪都没察觉，自己刚才说了点什么。

　　他的唇瓣尽失血色，面容苍白，浑身血污，几乎站不稳地立在黑暗当中。

　　他睫羽颤动间，无比脆弱地落下泪来，好像谁都可以轻易地伤害他。

　　他站在那处，像是孱弱的、新生的——

　　一位神明。

　　扭曲崩塌的规则重新稳定下来，那些悲鸣消失，不是它的力量，是——

　　元欲雪在无意识地编织维持着新的规则。

　　认知再一次地被打破。

　　它几乎是无比惊愕的、巨大的颠覆与荒谬感几乎要摧毁它，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规则没有选择元欲雪。

　　但元欲雪选择了规则。

　　新生的规则其实还十分的弱小。顾不上惊愕，它开始疯狂扭曲攻击起那些脆弱的、由一人编织的规则，但是……

　　不对。

　　它的力量最开始被丝丝缕缕地抽走，到最后，则是一阵狂乱的掠夺。规则的核心与源泉被不断地抢夺，补充到新生的规则当中。

　　它的“攻击”愈频繁，被抢夺走的核心愈多。

　　明明只是新生的规则，就算是元欲雪再强大，也不可能直接掠夺走它的……

　　在拼命拢织起核心源泉后，规则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不是元欲雪在抢夺它的力量。

　　是那些玩家意识的选择。

　　他们想要元欲雪成为新的掌控者，这些意识的集合，居然能动摇它的根基。

　　甚至不仅仅是玩家意识的选择——

　　那些“NPC”……也就是各个世界位面的原生居民的意识选择。

　　这也就罢了，更离谱的——怎么还有鬼怪意识的集合？

　　而最能动摇它的力量的，是在元欲雪修补规则后，来自于世界意识的集合。

　　众望所归。

　　而它——

　　失道寡助。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它的意识也渐渐灰败起来，力量在不断被掠夺，它的本体也在世界的排斥下被不断吞噬着。

　　这是真正的“死亡”，彻底地消散于无。

　　大势尽失，但它仍然不甘心——极致的、痛恨的。

　　在这样不甘的怨愤当中，它终于询问了元欲雪最后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怎么欺骗过核心规则的？]

　　并非诋毁，它直到现在也仍然不解。

　　元欲雪还在下意识编织着规则，但因情势大体稳固下来……也或许是他意识到，它即将消散了。所以元欲雪还是微掀开眼，难得分出一丝心力，回答了它的问题。

　　伸出一只手，指尖与它相触。

　　现在他们大抵是同一种意义上的存在了，通过这些接触，它看见了元欲雪开放给它的记忆——

　　但它仍然不解。

　　元欲雪为什么能被核心规则认同身份？

　　“你批评那些玩家虚伪、贪婪、残暴，无法掌控自己的欲望。但是……”元欲雪冷静地反问，“你不是吗？”

　　你同样虚伪、贪婪、残暴。

　　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编织出那样的试炼副本，以无数村民的性命用作磨刀石。

　　你同样掌控不住自己的欲望，拥有比任何人更强大的力量，却用来创造了困宥无数生死、怨恨与惨戾的鬼域。

　　它并不在意。事到如今，就算元欲雪再怎么批评它，它也只能死不悔改了。

　　“这是恶的一面。”元欲雪说，“还有善的一面。”

　　在两难选择中，宁愿自己牺牲也要去救人的玩家。

　　守望相助、交付后背的同伴。

　　哪怕是再自私自利，想要打破庇护所，以求通关的玩家群体，他们在最后……也什么都没有做。

　　这也是微不足道的，深耕于本性中的一点善良。

　　“你学到了前者。”

　　元欲雪无比静谧地看着它，语气平静地说，“后者呢？”

　　这样甚至显得有一丝温柔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世界上对它而言，最残忍的话。

　　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它拥有前者的特质——那是归属于人类的特质，哪怕是坏的、臭的、为人鄙夷的，也是最不同的。

　　规则本身是应该不具备情感的。

　　它向核心祈求，想要成为真正的掌控者，而非一个暂代者。在不知何时，核心应允了。

　　但它要先学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才行。

　　只是在过去的数段时光当中——它浪费了。

　　它的付出不容忽视，也比所有人都更加强大，于是痛苦于为何要向低微的人类臣服，久久积郁其中。一切因果为链，锁死身躯，越陷越深。

　　元欲雪可以成为人类，被核心认可。

　　它也是可以的。

　　原本可以。

　　“……哈。”

　　最后的一声叹息嘲笑，以人类的语言方式，消散于天地之间。

　　＊

　　不用过副本了，但得上班。

　　元欲雪狠狠过上了007的一天天。

　　规则自毁前动摇混乱的小世界无数，元欲雪要梳理能量，重新编织规则。戒舟衍可以帮他完成一下前者……后者就是元欲雪的权柄了，只能由他来。

　　稳定根基后，元欲雪第一件事做的，是重新编写鬼域的规则。试炼副本崩塌，困宥其中的鬼怪被释放，一切仇恨在先前烟消云散，该投胎投胎去……继续做鬼也行。

　　一只漆黑的鬼飘到元欲雪面前。

　　虽然从外形上来看，它和其他鬼怪没什么不同，但——

　　元欲雪还是认出了它。

　　是曾经认识的熟人。

　　“秦蒙。”元欲雪还是习惯于用之前认识时的称呼来称呼它，虽说这也不是它真正的姓名，“有什么事吗？”

　　沉默了有一会，秦蒙说，“……没什么事。”

　　“就是代表其他鬼来感谢一下你。”他好似还有些别扭，“谢谢你，救了我们。”

　　元欲雪神色略微正色一些，“不是我救的。”

　　他的脑海当中，浮现出了曾经看到的场景——无数市民离开了庇护所，其中就有秦蒙。

　　“是你们自己救了自己。”

　　除了他们，没有人能打破那个无限循环的死局了，哪怕是元欲雪也一样。

　　这是所有人的选择。

　　它又开始不说话了。憋了很久还是说，“我决定继续做鬼，去副本里上班。”

　　现在副本里的鬼怪的确很稀缺——不愿留下来的鬼怪，都被元欲雪放归投胎了，所以鬼手紧缺。

　　像是秦蒙这样鬼王级别的高级鬼怪，更是哪处都需要。

　　元欲雪异常高兴，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来，夸奖了秦蒙自愿报名的行为。又拿出表格给它登记，讲解一些细则。

　　虽然不懂为什么秦蒙对于这些常识如此缺乏，但在一通交流后，双方都很满意，秦蒙满足地拿着资料离开了。

　　“……”

　　戒舟衍在元欲雪身后，已经喝完了一坛的醋。

　　冷冷盯着鬼怪飘走的身影，暗中记仇。戒舟衍还是忍不住道，“它喜欢你。”

　　“啊。”元欲雪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戒舟衍，很认真地说，“我知道啊。他们都很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