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云:“……”
消毒水与异生物的味道在研究所内混合,从大门处涌出来,熏得人睁不开眼睛,走廊里全是消毒雾气,层层叠叠,各个单位的人在走廊穿梭。
“我要进去?”
蒋云低着头,“不建议,您没有与平组长一起,也不属于研究所的职员,您只是斯悦少爷的家属。”
蒋云刚说完,大雨从云层深处倾盆而下,不像是飘下来的,而是重重砸在地面,松软的泥土被砸出一个接一个的泥坑,暴雨如注,泥水四溅。
斯悦替陆十八回答着平远的问题。
“你们目前一共发现了多少只?”
“三只,地下室一只,一楼走廊一只,还有周文宵办公室一只。”
平远戴着手套,去翻看异生物的口腔,“牙呢?”
斯悦摸了把护目镜上的雾气,“不小心被我捶掉了一颗。”
平远抬起头来,看着斯悦,“我见过你,你是白简先生的伴侣。”
斯悦并不担心平远怀疑他什么,和人鱼在一起的人类,本身就会沾染上人鱼的气息,只不过人类自身闻不到罢了,斯悦可以闻见自己身上的味道,是白简的,也有属于他自己的。
看着斯悦邋里邋遢浑身脏兮兮地站在这里,哪里还有那天在白家院子里的富家少爷模样,平远意味不明地笑了声,站了起来,闲聊般地说道:“好日子不过,来这种鬼地方吃苦?明天就要得道升仙呐?”
平远吊着眼梢,满眼看后辈的欣慰。
虽然身为人鱼,但平远一直更加欣赏人类,人类有丰富的情感,他们的世界有酸甜苦辣,因为有了苦,所以甜才显得特别有意义。
而人鱼,感觉不到什么苦,所以自然也不觉得甜有多甜。
斯悦才不会被平远刺激到。
“你家不也有钱,你也来修仙呐?”
“……”
平远不和小孩子计较,她挥挥手,踩着高跟鞋,“走了,去地下室。”
调查组的工作范围主要是探查周文宵具体做了些什么,从而写记录,存档,检讨,通报,以及写出预防相似案件的方案与措施。
余下的异生物采样,解剖等,才是研究所的工作。
本来这种性质的实验,已经涉及到了违法,白家的研究所没有插手的权利,他们是私企,但如今关键是,涉事的不是私企,是青北响当当的七所,所以交给其他研究所查,还不如交给白家的研究所查,至少白简不会利用此事牟利。
而白简的人又对他忠心得恨不得掏心挖肺,所以上面的人才信得过。
研究所那边在调查组离开后来了一批新的人,斯悦一个都不认识,但陆十八很信任他,让斯悦给他们说明一下情况。
斯悦长时间没进食没饮水,嗓子干冒了烟,按着陆十八带平远走的路线,交待的内容,他带着研究所里的人重新走了一遍。
陆十八在一楼找了张桌子坐下,摘下口罩面罩,去洗了手,着手写记录。
同时,抬眼对站在自己旁边的助理说道:“我发现了,斯悦这孩子,经不住夸,一夸,他就更勤快了,干活更积极,以后咱们要多夸他。”
助理瞅了瞅不远处的白简,低声提醒,“组长,你小点声,白简先生还在呢。”
-
斯悦忙到了入夜,晚上十点,白简便在外边等到了十点。
摘下面罩口罩,脱了防护服,斯悦在三所的消毒室完成了消毒全身,才走出去。
白简睡着了。
斯悦在他身前,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结束了?”白简在还没睁开眼睛时便问,他说完之后,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第一眼看见的是斯悦干裂出血的嘴唇。
白简伸手碰了一下斯悦的唇。
“嘶。”
斯悦吃痛,直起腰往后退去,蒋云坐在旁边看电影,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人鱼不能缺水的。”
“没办法,太脏了。”斯悦不是很在意,他拧开瓶盖,仰头就将整瓶水全倒进了肚子里。
“还有吗?”他看着蒋云问道。
蒋云垂眸,他脚边有一箱。
-
回程的路上,斯悦本来还想和白简分享自己第一天精彩丰富的实习生活,但太累了,上车不到十分钟,他就靠在白简肩膀上睡过去了,最后慢慢滑到了白简的腿上,连经过长水区市区坑坑洼洼饿大道时,他都没醒。
到家已是凌晨时分,明月高悬。
白简先下车,弯腰将斯悦从车里打横抱出来。
人鱼年纪小,休息时间本来就长过于上了年纪的人鱼,从早上八点忙活到现在,小人鱼早就累得醒不来了。
陈叔在门口逗着入夏玩儿。
一看见两人,就立马站起来,“我让厨房马上做饭。”
“阿悦现在估计不会吃,”白简抱着斯悦,说话时气都不喘一下,他把人往上抱了点儿,便于他靠得舒服些,“菜放在那里吧,等阿悦睡醒了我来做就是。”
陈叔歪着头,瞧见了斯悦的模样,小脸雪白,脸上深深倦意藏都藏不住。
小叫花子似的。
这……这才上班第一天啊。
白简上楼把斯悦塞到了被子里,他解开衣领,正要去浴室,斯悦抬起沉重的眼皮,“我想吃芝士焗虾,海鲜面,凉拌海蜇,生拌牛肉……”
他念着念着,不等白简回应,又睡过去了。
白简解扣子的速度变慢,他垂着眸,让斯悦一辈子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人鱼有劣根性,人类也有。
而越是上了年纪的人鱼,越是守旧的人鱼,劣根性就越重。
普通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到了他们那里,会逐渐改变形态和本质。
白简看了一眼熟睡的斯悦,抬步往主屋的楼上去了。
白老爷子现在每日要睡上近二十个小时,他尾巴上的鱼鳞已经完全脱落,水池哪怕日日换水,也会在夜晚慢慢变得浑浊,有一些鳞片,有一些黏液,有一些尘埃。
他头发灰白,大半张脸都泡在水中,脸上的皱纹横向纵向牵拉出深深的几道沟壑。
他老了,如白鹭所说,他真的老得快要死掉了。
“晚上好。”白简在水池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抬手开始为白老爷子开始烹茶。
“我遇到了一点困惑,想要请教您。”白简缓缓说道。
他脊背笔直,轮廓浸在昏暗的屋子里,温和的神情,眼神却锋利,像一把柔软的刀刃。
白老爷子慢慢睁开眼睛,“你比我年纪大,如何想到来请教我?”
白简:“但我在感情上的经验是不足的。”
白老爷子清楚得很,白简这人,看着温和好相处,实际上不爱与人进行太亲密的往来,也不会将自己的私事摆出来给谁看,哪怕是自家的人。
他能低头来问询自己,说明是真被问题给困扰住了。
“你想问什么?”这些年,白简练就了一手好的烹茶手艺,白老爷子就好这个。
白简看着茶壶里的水慢慢出现气泡,语气平静,“我不知道该如何对待阿悦,他很鲜活,很冲动,很年轻,我不能将他关在家里,可外面太危险。”
“理智上我明白,情感上我却总是有些,失控。”
“我希望他快乐,不希望他吃苦。”
“可阿悦所认可的人生,是要吃些苦的,也是许多人不理解的。”
白老爷子头一回听白简说这么多话,他知道,白简的心是真的乱透了。
被这么只小人鱼,搅和得翻天覆地。
以至于苦恼得半夜来找他谈心。
“他很倔,脾气不好,过于善良心软,变成人鱼也没有改变他身为人类时的一些小习惯于品格,我欣赏他的品格,可身为他的伴侣,我宁愿他自私一些。”
白老爷子的尾鳍在水下无力的拨动着池水,“你要尊重他的选择,他的人生,不然你的喜欢,就是他的累赘。”
老人鱼的嗓音嘶哑,老态尽显。可他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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