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斯悦点了网页右上角的叉,看看得有些累。
他伸了个懒腰,靠在窗户上,呆呆地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油画,油画被用画框裱起来,画布上是粉白色的大朵牡丹,枝叶翠绿,他看了会儿,突然回过神来,看向正在处理文件的白简,“我记得之前那里挂的不是向日葵吗?”
白简扫了一眼那幅画,视线落在了一脸疑惑的斯悦脸上,“你喜欢向日葵?”
他语气,似笑非笑,眼神也是。
斯悦眨眨眼睛,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个男生送给自己那束向日葵,大概,应该,能明白为什么墙上的向日葵油画被撤换了,他连连摇头,“我喜欢牡丹,就是这种颜色的,这画风,这画框,刚好八朵花,我喜欢8这个数字。”
白简不戳破斯悦,显然很吃他这一套,虽然假得不能再假。
“你看了这么半天,都找到了些什么?”白简垂眼看着文件,手里的笔没停,他一边还能分出注意力给斯悦。
“没找到什么,”斯悦有些失望,“那你呢,找到了是哪所研究所研究的那些转换药剂吗?”
白简顿了顿,“目标锁定在了三五七这三所,但没有确切的证据。”
“没有证据你怎么锁定的?”
“直觉。”
“错了呢?”
“直觉不会错。”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直觉。”斯悦合上电脑,表情淡淡的,“我觉得周文宵给白鹭的药有问题。“
准确来说,他就是觉得周文宵有问题,从第一天走进对方办公室开始,直到现在,斯悦对对方的感觉从未变过。
白简掀起眼帘,“我们无权干涉白鹭的选择。”
斯悦明白,白鹭想活下去,所以抓到谁的手都是救命稻草,药有问题无问题,于他而言,区别也不大,就是多活几天少活几天的区别。
太阳西下,窗外洒下一片耀眼的金色,爬墙月季在风中摇曳疯长。
白简放下钢笔,“该吃晚饭了,走吧。”
人鱼的冷漠是骨子里的,令人类感到费解的,因为他们对朋友亲人的漠然没有任何原因,是天性。他们只会产生极为短暂的悲伤,可能是几个小时,可能是几天,短暂的时间过去之后,他们就像抹掉黑板上的粉笔字一样抹掉了那个逝去的人在他们心头的痕迹,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而他们将几乎所有情感都给了将来的伴侣,几乎所有的喜怒哀乐,也大都只与伴侣分享。
就像白鹭于白简,斯悦于白简。
斯悦一冲动,脱口而出,“我以后,也会变成你这样?”
白简走向斯悦的脚步顿住,他目光里有些疑惑,“哪样?”
“我变成人鱼之后,也会变得和你一样,对朋友亲人的生老病死无动于衷么?”如果这是基因自带的,那斯悦觉得自己肯定无法避免这种改变。
但斯悦恐惧这种改变,温荷爱他,周阳阳爱他,他应该同样爱他们。
薄薄的镜片后面,白简眸光被夕阳描绘了一层柔软庄重的金色,他走向斯悦,将斯悦从地毯上拽了起来,“不会。”
“阿悦,我无动于衷,是因为我活得太久,未来还会活得更久,如果每个人的逝去都令我痛不欲生,那活着就会变成一件痛不欲生的事情。”白简点了点斯悦的额头,“你想永生?”
斯悦下意识摇头,“不想,我想早点死。”
“……”
“倒也不用太早,”白简笑了,他手掌干燥微凉,抚摸斯悦脸颊的时候,温柔至极,和他的眼神语气一样,“多陪伴我些年吧。”
看着白简温柔幽深的眼神,一道白光在斯悦脑海中闪过,他张了张嘴,声音在半晌过后才发出来,“白简,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觉得,你会不会和始祖一样,也去搞那种能让我永生的实验。”
白简手掌从斯悦脸颊滑到了他的下颌,人鱼用手指将斯悦的下巴抬起来,笑意渐深,“也说不定哦。”
第82章
斯悦从白简平和沉静的眼底看见了一场摧枯拉朽般的海啸。
某种意义上,永生可以是惩罚,也可以是奖励。
老师太明白永生对白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超越所有非人刑罚的惩治。他的学生,善良,温柔,怀抱天下,眼纳时间所有美好的事物,力所能及善待一切生灵。让他看着自己的伴侣一天天逝去年华,他与伴侣的容貌一开始会是天作之合的佳偶,过不了多少年,另一方就会开始老去,他善良的学生,将要亲手为自己的伴侣操办一场或奢靡或简单的葬礼。
让白简也体会一次他的人生,虽然不能亲自看见,但是他保证,他亲爱的学生白简,那颗赤子之心也将慢慢被海风腐蚀,爬满年久潮湿的苔藓,将不敢再为世间所有情感而动容。
斯悦像是被水下一双冰凉疯狂的兽类的视线擭住。
“我尽量。”斯悦给出了一个很诚实也很现实的答案。
的确是尽量,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有些承诺,没必要做,因为一说出口,双方都知道它是假的,是不可能实现的。
白鹭还在睡觉,睡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沉。
斯悦脚步在鱼缸旁边暂缓几秒钟,他跟上白简,“要不要送白鹭去研究所检查检查?”
“检查什么?”白简先替斯悦拉开餐桌旁边的椅子,然后才拉开自己的坐下,他对斯悦的提议表现出短暂的疑惑不解。
“体检呗,”斯悦从餐具容器里边挑了一把好看点儿的瓷勺,林姨今天给他做的是一大碗海鲜汤,食材说好听点儿是丰富,说难听的是杂,什么都有,但味道很好,他永远相信林姨的厨艺,“现在治疗结束,不应该体检吗?”
“我明天陪他去,顺便去看看周阳阳他们。”
“他们?”
“还有江识意。”
白简挑了一只个头大点儿的虾慢慢放到斯悦面前的碟子里,笑容很浅,“好,注意安全。”
斯悦觉得白简这人不仅面具多,而且特会阴阳怪气。
比如现在。
相处了这么久,他虽然不算特别了解白简,可白简要是故意想让他瞧出来,那他就一定能轻而易举发现白简的异常。
比如现在。
“我知道,保持距离嘛,我有数。”斯悦主动说道。
用完晚餐,白简继续去会客厅处理公司事务,他还有两个会要开,看架势估计得到晚上九十点,斯悦在客厅看了会儿书之后,打了会儿瞌睡,再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
在白简的卧室里,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进来,将房间里的偌大水池照耀得波光粼粼,宛如无数的银色碎片跳跃在水面。
斯悦睡懵了,头有点晕,他摸摸脖子,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猝不及防,摸到了满手的冰凉。
下一秒,他深呼吸一口,鳞片顺势开合,干燥湿润的空气奋力袭进,只出不进的呼吸令他感到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已经是最后一次。
斯悦手指抓紧了被单,艰难地从床上爬下来,他在床边站了半晌,鳞片的开合催促他赶紧提供水源,不然它就造作给斯悦看。
斯悦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吞咽唾沫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他能感应到自己身体对水正在疯狂的渴望,光是看着脚下的水面,都恨不得直接钻下去。
他咳嗽了一声,空气剐蹭着早已经干涸的喉管,引起一阵刺痛。
他踽踽移步到水池边,几乎是没有犹豫,直接一头扎了进去。
因为缺水而一排排张开的鳞片碰见水之后慢慢合拢贴合在斯悦的皮肤上。
斯悦在水下,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水面以及被波浪摇曳成各种形状的明月,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扎眼,他在水里也不用憋气。
只差尾巴了。
他沉在水中,就快要睡着的时候,岸边出现了人影。
“你怎么上来了?”斯悦从水底游上来,浑身湿透,趴在岸边,他仰头看着来人。
白简皱眉,“怎么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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