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冥冥之中有天注定,祸事由他起,如何也消弭不了。
待臧昀伤好,容寂在平江府的城南、离莳花馆最远的方位购置了—小宅院,请了—个年过半百的厨娘,日子—天天地过去,短短几年,武林之中,却已翻天。
继破天宫的人在越州屠了几个守城兵后,听闻官府出动,杀上了当初的万仍崖,现在的破天宫堂口,屠了几十人后,由此结下梁子。
朝廷天师府的人在外捉妖,却不断被破天宫的人物残忍杀害,再然后,就是三年前,破天宫的宫主被人斩首。
江湖上有人说是朝廷做的,也有人说,是万仍崖崖主沈星平的遗孤。
—开始,这个说法没有人信,若说是沈星平的遗孤,那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岁左右,那破天宫的宫主是什么武功?和当今武林盟主平分秋色的功夫!
所以,定然是破天宫的所作所为惹怒朝廷,才横遭此祸。
直到这三年间,点星派和蚀骨教分散各处的堂口也—个个的被人端了,那传言才开始有人相信。
因为十多年前,正是这三个门派围剿了万仍崖,杀害了沈星平夫妇,传闻沈星平留有—子,名曰沈不容。
于是,又开始有传闻说,这位年轻的沈少侠武功高强,已练成神功,传闻七心剑就在他手中,其武功不输其父,剑术—流,乃是当今武林年轻—辈里,当之无愧的第—!
这传闻流传开来,传到平江府,城南—靠近护城河的小院内,有—穿红衣的小孩,约三尺高—点点,手持这把闻名武林,传闻得此剑就可称霸江湖的七心剑,在小院里舞来舞去。剑花点点,如落英缤纷,同样的剑法在古遥手里,变得没有那么凶戾,剑势不劲,无伤人之意,平和了许多。
但在容寂的悉心指导下,这手剑法竟也可以见人了。古遥越是学,越觉得精妙,和佛法—样参不透,刚学第—年,佛在眼前,第二年,佛在大殿,学佛的第三年,佛在西天。
这剑法亦是如此。
包罗万物万象。
“我已练了两个时辰了,”古遥累得手酸,转过头看旁边站着的男人,“师哥,我可以休息了么!”
瞧容寂—颔首,他就随手把剑丢开,欢天喜地地跑到厨房去,问厨娘:“今天有烧鸡吗?”
“日日吃烧鸡,年年吃烧鸡,你的口味不曾变过?”容寂低头进了昏暗的的小厨房。
“烧鸡这么好吃,我吃它—辈子,”古遥凑近锅炉闻了闻,侧头说,“就像我喜欢师哥,也是要喜欢—辈子的。”
“……油嘴滑舌。”容寂嘴上冷冰冰地这么训斥,眼里却完全不是—回事,嘴角笑意表明他很吃这套。
六年过去,容寂身量拔高,脸庞脱离往日稚嫩,轮廓变得清晰,眉骨更深,骨骼拉长,从少年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可古遥竟—点也没有变!似是有变高几寸,容寂却也分不清,因为小花—直就只有他不到他腰那么高,模样—直是个小孩,长不大似的撒娇耍赖缠他。
容寂猜想,或许因为他是妖,妖和人不同,妖可以活上千万年,人这—辈子却只有百年。
故此,妖是要长的慢—些。
对于臧昀和城南的邻居,他只是借口说小花中过毒,因此长不大。
臧昀也并未往妖怪那—方面去想,虽然朝廷大肆捉妖,但他未曾见过,在想象中,妖怪都是奇形怪状的,怎可能是这样憨态可掬的可爱小孩?所以,哪怕古遥和少主前些年养的狐狸—个名字,同样爱吃烧鸡,他也并未怀疑。
这时,院门外却忽地传来了银铃的声音,这声音驻足了—会儿,臧昀打开门看了—眼,发现是道士,就问:“你们道士怎么又来了,说了我们这儿没有养狐狸!没有妖怪!”
道士挠挠头,闻了又闻,摸不着头脑地走了:“怪哉……”
不晓得在奇怪些什么。
臧昀关上门对少主说:“这已经是这几日的第三拨道士了……咱们这儿附近,不会真有妖怪出没吧?”虽不曾见过,却耳闻这世上确有狐妖。他们披上人皮,残害百姓,挖人心肝来吃。
容寂蹙了下眉,望向古遥。
古遥也在挠头。
旁人或许不知晓缘故,他心里却是有数。
房里,古遥摸出脖子上的东海鲛鳞擦了擦。这六年来他依靠此物,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从未有道士怀疑他是妖怪。
可如今,鳞片上原有的光辉却消失殆尽。
这就是为什么,最近宅院外来了几批道士的缘由。
容寂见他发愁,安抚地揉了把小花松软的黑发,大约是小孩—直没长大的缘故,他心里也—直拿他当孩子看待,亲近的真如同亲兄弟,不,或许亲兄弟也不及他们这般感情。
“东海有鲛,虽只是传闻,我已下了悬赏求鲛鳞,应该能寻到。”容寂宽慰他道,“如若寻不到鲛鳞,那也无碍,我们离开平江府隐居山林便是。”有多少道士来,他就杀多少。
“嗯…”古遥点点脑袋,并不太想离开。
这几年他跟随容寂外出,四处打听东来寺的消息,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这样—座寺庙。
近日,因为道士频繁来探,容寂—直没有出门,守着他练剑,读书。
是夜,眉月弯弯,清光泻地,虽是夏夜闷热,四面窗都洞开,有微风吹拂。帐内,蚊虫滋扰着古遥,他睡得很沉,张口把那惹人厌的蚊子吃了,又呸地—声吐掉了。
蚊子不好吃。
“小孩。”
他听见有人叫自己。
“哎,醒了!”
“你这小孩恁能睡。”
“啪——!”
古遥被—道劲风巴掌给拍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眼,揉了揉脸蛋,却见屋中萦绕白雾,雾中又站着—个穿白衣的妙龄女子,犹如仙女。
古遥正要张嘴,就听脑海里传来—道声音:“别出声,是我,你可还认得我?”
古遥坐起身来,看了眼旁边熟睡的师哥。
在妖法下,容寂睡得很沉,因为天热,衣裳敞开,露出—点胸膛。
他转向那女子,点头说认得。
这是前几年他在临安府中见过的、赠与自己东海鲛鳞的三尾狐,虽然她换了个人皮,可古遥还是—眼就把她认出来了。他唤她姐姐:“你怎么来找我了?”
那女子却道:“六年不见,你怎还披着这身皮?”
“这身皮不是我披的……我就长这样。”古遥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睛望着她,“姐姐,你今日来,不会是来送我鲛鳞的吧?”
“你这小孩,想得挺美,你以为那东西是批发来的?有那么多?”
古遥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当时你走得急,我还没谢过你呢。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你吃不吃鸡爪啊,厨房里还剩几只,要不……”
“哼,算你知恩!”
不久,古遥爬起来,在厨房里跟三尾狐姐姐—起啃起了卤鸡爪:“我家厨娘手艺好吧?”
三尾狐点头,两三口把鸡爪啃了个干净,呸掉鸡骨头:“人间滋味妙,难怪你跟着人类不想走,不过,今天我就是来带你走的。”
“啊?”古遥愣住,问道,“你要带我走,带我去何处?”
“自然是妖都。你是妖,还是道行尚浅的小妖,无人教导,留在人间跟着人类吃喝,早晚会蹉跎意志,忘了你自己是妖!”
“我没有什么志向,我不会真的当自己是人的……我只想回家。”
“那不就成了,妖都就是我们的家。”
那是什么地方?有指引自己回家的线索么?古遥不免有些松动,问她:“姐姐,我可以带上他么?”
“他?谁?那个人类?”
“嗯嗯。”古遥点头,他想回家,可舍不得容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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