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他自己,偏偏要扯渡越山,好像渡越山是个多么不值一提的小地方。
昱衡真人脸皮扯了扯,觉得谢归慈的话好像在骂人,但是又说不出什么过错。
“过节?”薛照微重复了一遍经由谢归慈口说出来的这个词,指腹从剑柄上摩挲而过,仿佛随时就要拔剑而出,见血封喉,“我和谢公子平生素不相识,谈不上过节。”
“那……”谢归慈微微犹豫,总不会真的是因为“江灯年”吧?
“不过我同谢公子情深意重的未婚夫江灯年有些交情。”他咬重“情深意重”几个字,但是他脸上神情是惯常的冷淡,实在叫人辨不分明他的真意,“知晓有个叫他待如珍宝的未婚夫在渡越山,心中总难免好奇要见上一见。”
谢归慈以为薛照微的“好奇”里头应当掺了不少水分。不过对方既然已经这么说,便是想把事情揭过去,他也没有必要再平白给自己招个敌人。
毕竟他眼下可是个只能拿着剑耍花架子的废物。
——至少在他离开渡越山之前,他得是。
因此他说:“藏雪君见了我,发现谢某不过是一介寻常凡夫俗子,恐怕叫你失望了。”
这完全是谦词。
即使谢归慈修为不济,但那张脸也和泯然众人的凡夫俗子沾不上边。
如果他是凡夫俗子,殿内其他人都是泥坑里头的烂萝卜。
“也不是全然一无是处。以鹤月君的眼光,不会随意到什么人都看得上。”薛照微淡淡道。
谢归慈扯了扯嘴角,虽然好像是被夸了,但是薛照微这语气令人完全高兴不起来。
好在谢归慈心态极佳,弯唇道:“鹤月君的眼光自然极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薛照微多看了他一眼。
昱衡真人抓住时机急匆匆插话:“听闻藏雪君至,门下弟子已经在栖月台布下宴席,可否请藏雪君赏脸?”
这话说的,好像薛照微不是自己提剑闯上来,而是被请过来的贵客。谢归慈心下一哂,难怪他做不好昱衡真人门下首徒,这见人说鬼话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起码谢归慈自愧弗如。
“谢公子要去吗?”薛照微忽出声问他道。
谢归慈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薛照微话里头的意思:“去。”
渡越山别的没有,山珍野味倒是不少。不过修仙人讲究辟谷,渡越山少有开灶火,谢归慈不精通厨艺,能一饱口腹之欲的时候极少,如今有这个机会自是不会错过。
只可惜他想错了昱衡真人,昱衡真人如此好排场的一个人,怎么看得上那些人间的食物,因此端上宴席来的都是百花露、玉津灵髓、灵珑果等灵气四溢的食物。
也个个寡淡无味。
旁人却不似他所想,只觉得这些东西都是顶好的——难道到了他们这份上吃饭进食还只是为了饱腹吗?这些食物中含有的灵气才是他们需要的东西。
与其说吃饭,不如说吃灵气。
薛照微余光一瞥,见谢归慈百无聊赖地撑脸坐在一侧,对眼前的珍馐无动于衷,甚至一脸索然无味。
好像面前摆的不是什么灵气四溢的千金佳肴,而是令人难以下咽的毒药。
江灯年也是这样,分明已经是修为极高的境界,辟谷易如反掌,但是却还如凡人一样看重口腹之欲,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最爱凡间心思精巧的点心,对旁人趋之若鹜的灵酒灵果却瞧都不带正眼瞧。
这两人,也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的口味。
想到这里,薛照微也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只端详把玩着手中的琥珀杯。
昱衡真人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见此不由得问:“可是食物不合阁下口味?”
同时心里头嘀咕,这已经是修真界千金难求的珍馐,居然还入不了薛照微的眼。
这位藏雪君未免太难伺候了吧?
“并非如此,只是我素来不重口腹之欲,倒叫真人费心了。”薛照微推了推面前的琉璃盘,“不过我看真人的爱徒仿佛很喜欢这些,不如将我这份给谢公子。”
昱衡真人一听心都开始滴血,嘴唇嗫嚅着动了动,没说出反驳的话。
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别的徒弟就算了,给谢归慈简直是浪费。但是薛照微都说了这是他“爱徒”,昱衡真人也不敢拂了薛照微颜面,于是随手指了个小弟子:“你去把谢归慈叫过来。”
过了一会,小弟子从宴席末端回来了,低着头唯唯诺诺:“回禀真人,大师兄说……说他现在没空,叫您如果有事就自己过去找他。”
昱衡真人瞬间目光扫过去,众人之外,谢归慈被抽了骨头一样懒洋洋坐着,正拿着他千金一壶的玉津灵髓……洗筷子。
“太不像话了!”
昱衡真人怒不可遏地出声,脸皮一动一动,甚至眼角都在抽搐,要不是还顾及着薛照微,现在走过去对谢归慈就要破口大骂。
薛照微神情无波无澜,酒杯抵在唇边,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沉而冷。
便是连性情……都有几分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的老婆就是这样跑掉的(指指点点)。
第04章 朝来雨04
玉津灵髓不知何时溢出酒杯,染湿温热指腹,薛照微才敛住心头一晃而过的几分恍惚。
自故人陨在北荒之地后,薛照微时常会有种感觉——仿佛天地之间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带着故人的影子。但是给他如此清晰感觉的,谢归慈还是第一个。
谢归慈与江灯年关系密切,有两分相似再正常不过。薛照微撇开脑海里那一瞬间可笑的念头,对昱衡真人道:“谢公子还是少年心性,真人作为师长何必计较。”
昱衡真人自是连连点头。
薛照微又对小弟子说:“将这盘灵果送去给谢公子,便说是本君与真人的一片心意。”
………
谢归慈看着面前这一盘色泽鲜艳的果实,却半点胃口也没有。只有吃过它们的人才知道,除了灵气充沛外这些果实一无是处,口感也不仅仅是“寡淡”而已,反而怪的很。
也不懂仙门里的人怎么个个都口味如此特异。
他慢吞吞把天山木制成的筷子从酒杯里捞出来,“藏雪君让你送过来的?”
昱衡真人向来舍不得把好东西给他——虽然这不算什么好东西。
“是。”小弟子低头,挡住满脸艳羡,这可是灵果,除了藏雪君面前有一整盘,其他弟子每个不过分到一两颗而已。谢归慈不过因为和鹤月君有那么一两分关系,就得到了藏雪君那等人物另眼相待。
小弟子这样想着,口吻之间不免也带出来:“这样好的东西今日宴席上也就藏雪君有这样多,藏雪君说大师兄喜欢就让我送过来。大师兄福缘深厚,没有了鹤月君还有藏雪君的庇护。”
“笃、笃。”
节骨分明的手在桌面上轻叩。
喜欢?
薛照微哪个眼睛里看出他喜欢?大抵是藏雪君眼睛生得和别人不同,瞧见的东西也和别人不一样。
谢归慈轻声嗤笑。
小弟子心尖颤了颤,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忽而谢归慈道:“你既然觉得是好东西便拿去。”
小弟子心下顿时一喜,瞅着盘子里灵气四溢的果实咽了咽口水,连虚伪的推辞都顾不上,把盘子朝怀中一拢,生怕谢归慈反悔:“多谢大师兄。”
谢归慈垂眼,由他去了。
反正他不需要这些东西,也没必要为了丁点微薄灵气为难自己的胃。
至于是否有人贪心不足,不考虑自己的修为便将这些灵气四溢的食物一次尽数吃下,导致灵气在经脉中堵塞那便与他无关了。
玉津灵髓顺着天山木缓缓流过,滴入杯盏中,宴席也随之缓缓进入尾声。
凡间有个词,叫图穷匕见,换到今日的宴席之上,大约就是吃饱喝足终于可以开始说正事了。
昱衡真人向薛照微遥遥举杯:“藏雪君今日拜访我渡越山,真是令鄙门派蓬荜生辉,只是不知藏雪君忽至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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