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修竹只是看了他一会儿,挥手化了张椅子,坐在他对面,与他平视,问:“怎么了?”
“……”
“不能与我说吗?”
乱语抬起头,入目的是他牵挂了半生的面孔。他眷恋着这个人的全部,那样专注地注视着他的,他一直寻觅的眼睛,温柔得仿佛包容了天地万物,含着春风暖阳的声音,他明明那样需要,那样珍惜,可是此刻却抑制不住地感到了疼痛,像针扎刀磨一样,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切都近在眼前,一切又好像已经错失终生。
从前太过贪心,奢求的是眼前人,而现在乱语想,不了,不要了。他只想要几千年前的那个人,不再奢求永生永世走到时间的尽头,他只想要那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书生,他很想念那个会采许多蘑菇,给他做蘑菇脆片的人。
他悔恨自己不曾珍惜每个时刻,后悔没有早一点爱他,将爱诉诸于口,更恨那一生残忍地让书生隐忍了一辈子的爱意。
原来遗憾会让人心如刀割,让人这么疼。
他不想当人了,如果他只是在母狐狸怀里照料长大,与兄弟姊妹共同奔跑觅食活着死去的一只普通的狐狸就好了。
“乱语,你怎么了,小狐狸?”修竹眼睁睁看着少年怔怔地看着自己,然后晕了过去,倏尔在他怀里重新化作一团白狐狸。
103.
“灵力混乱,气血翻涌,魂魄动荡,神智不定,若不是只灵草之脉的狐狸,这该是入魔之兆。”玄武收回手,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了窝,舒服地哼了口气,又使唤修竹,“帮我拨一下头发。”
知道他能使眼神绝不动口,能动嘴巴绝不动手的性子,修竹上神好脾气地伸出一只手,帮他把陷在脸颊边的头发拨开,又将所有头发拢了拢搭在枕头侧,而后才道:“他身上有我的神魄,我的灵力给得多了,恐会让他的灵脉更糟,故不敢治,只能来找你帮忙。”
“唔。”玄武半点不惊讶地应了声,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若我已逝倒没什么,但现如今那一魄已经感知到我,即便我不欲收回,也必是对他不利的。”修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狐狸,又看向玄武,问道,“若剥离那一魄,他会如何?”
“难说。他被你养出了灵草之脉,应有非凡的修复能力,或许剥了你那一魄也没事。”灵草之脉出现在一只狐狸精身上很不可思议,不过若是修竹一手养大的,倒也合理。毕竟修竹最不缺的就是灵草,养出这么一只具有强大恢复力的狐狸不足为奇。不过,还是可以看得出当初修竹上神对这只狐狸不一般的上心。
修竹重新低头看小狐狸,抬手在它微微起伏的腹间抚摸,没有说话,不知在思考什么。
玄武殿的装饰色调偏暗,大面积的青黑两色,光线也不似韶华宫明亮,怀里的狐狸可以说是整个玄武殿最白的存在了,柔软可爱的白。
“你不如先解决他的心魔,他的心可比灵脉病得重。”
修竹蹙眉询问。
玄武睁开双眼,却未将视线投向他,只是看着玄武殿的屋顶,不知聚焦哪一处,他缓慢地说:“心魔缠绕,若是不解,莫说那一魄如何如何了,没准明日就疯了。”
“为何……”
“你觉得呢?我未曾见到你们的那几万年,但即便是听闻,也明白这小玩意儿一颗心都在你身上。至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明明与他一同殉道了,却又复生流浪几百年。听桃物说还与轮回的你谈了几世的情爱?可如今的你却不是他的爱侣。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玄武言语似是冷淡到了极致,极致之间又仿佛有抹不开的情愫,“谁经得住一次次的希望落空呢。”
“……”
玄武仿佛自言自语般,转而问道:“是不是剥离一魄就能够无欲无求?”
修竹皱了眉,“你想吗?”
“时间好像对我一点用也没有,只要一想起就觉得很难过。几十万年了,明明已经这么久,可是它还是那么痛。那时你应该唤醒我,让我殉道去。”
修竹摇摇头。
“他说他是山川,是海流,是日月星辰,是每一寸的天地。那我若是殉道了,是不是能和他携手同在?”
修竹看着他,淡淡地说:“玄武,我没有立场劝你,但是我很高兴你醒过来。”
玄武怔了怔,低声浅笑了一下,道:“真看不出来。”
“已经够了,你应该过新的生活。或许你可以看看桃物,不要错失眼前人。”
修竹一脸平淡地说这话,挺有趣的,玄武不由笑起来,情绪缓和了许多,“哦,这话好像应该我对你说。”
修竹又不说话了。
玄武笑了一下,不再说心中的苦痛,换了话题,又说起小狐狸:“你喜欢他么?从前肯定是喜欢的,我了解你,若是不喜欢,哪会连魂魄都送给他。”
“……”
“现在呢?”玄武撑着下巴,眼里有些玩味,“你比刚见面那会儿多了几分情与欲。或许是靠近他的缘故,毕竟那一魄在他身上,对你来说总有些影响。”
修竹垂下眼眸看怀里的狐狸,他亦分不清自己对于乱语怀着怎样的情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举止都在说明,他是不同的。想摸他,想抱他,想给他取名,想要他开心……这些年来,头一次有了“想”,有了欲望这种很不可思议的情绪。
好像乱语一出现,就变得不一样了,小狐狸那么白,一下就抓住了他的眼球,让他挪不开眼,好似有着天生的吸引力,在叫他再亲近亲近。
这只狐狸是灰暗天地中独一无二的夺目的白色,是沉寂心界里的跳跃,谓人心忧,谓人心悦。陌生的情感弥漫,教他手足无措,心乱成麻。
自重生以来,修竹从不用装出冷漠的模样,可面对小狐狸时,若不装模作样一番,怕是会显得轻佻孟浪了。即便努力克制,也似乎收效甚微——别人看了他们的相处,定会想出一桩桃色秘事。
或许正如玄武所说,那一魄离得近了,就算未归原位,也影响了他的七情六欲,越是与乱语接触,越是明晰。
玄武放下胳膊,重新窝好,闭眼,懒得开口似的,换成传音,比方才多了些慵懒和困顿,“你若是在乎他,便多疼他两分。”
修竹看着昏迷不醒的白狐狸,似在思考玄武说的话。
“行了,刚给这小狐狸崽输了灵力,暂时能压一压你的力量。我会想办法,你我都在,还奈何不了一只小狐狸精么,带他回去吧。”玄武困得不行,不叫他在自己面前发愣了,挥手打发他。
“嗯,多谢。”修竹点头,抱着狐狸离开玄武殿前,又停了停,道:“我那儿有一壶酒,你睡之前放的,挑个时间来找我喝。”
玄武的指尖蜷缩了下,好几息后才重新开口,声音低哑,语速缓慢,“好,我会去的。”
修竹抱着沉睡的小狐狸回了安宁殿,本欲抱回寝殿,想到小狐狸待在自己熟悉的屋子里大约会更好些,又稳稳地走到安宁殿。
步入院中,满眼皆是绿白一片的茉莉,花儿和小狐狸的毛发一般颜色,透白的,也一样柔软。
怀里的狐狸呼吸平稳,睡得安然,爪子无意识地挂在他身上,脑袋枕在他的臂弯间,十分依恋他的姿态。
忽而好像有几个模糊的画面从眼前划过,清浅的,温和的,有茉莉徐风的味道似的。
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曾醉于怀抱着狐狸,撒落花一捧的安逸。
几日后,玄武传信给修竹,说他想到了解决办法。
修竹抱起放在自己卧房榻上安眠的小狐狸,要去找玄武。可就在踏出韶华宫的时候,遇到了桃物。
桃物拦住他,“修竹!正好,你跟我去一趟地府。那群神官担不住了才与我讲,地府乱了。他们又不敢扰你清静,也知找玄武无用,只来求我,但我不擅处理这些琐事,闹得我头疼。唉,路上说,你先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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