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寻乱语(15)

　　他的修竹会在那儿吗？

　　千万年前，修竹上神不在缥缈神界，不在山外云海，而住山林间的小竹屋，屋后山间铺了一大片灵田，每日种种草药，或是给馋嘴的小狐狸种点瓜果甜籽，和平常人家没什么不同。

　　而如今，天大地大哪哪儿也没有他的踪影。

　　只一处，小狐狸未曾踏足。

　　可那天外天哪是一只小狐狸能够得到的呢。

　　乱语不愿再看一望无边的天际，窜到山林深处的一处树木茂密，遮天蔽地的地方，寻了一处光滑的石头，倚靠着树干，化作人形坐下。

　　若是修竹已回神界，为何不来接他呢？

　　乱语停止了思考，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知道修竹不会不要他的，修竹那样喜欢他，将他看得那般珍贵，怎会弃之如履？

　　只有万万分之一的可能，修竹不要他了。他不过是寻常一只狐狸，这世上狐狸千万，到处都是，就说是开了灵智的，也有成千上万只，没什么稀罕的，何况他还不是天生就带灵智或是修炼成精的，更加不珍贵了。

　　上古神君一时心血来潮，捡了只小宠物，将他宠到天上，现在涅槃重回，不再感兴趣了，便将他随便扔到一边，不再理睬。听起来也很合情理。

　　这细微的可能，乱语只要一想就觉得整个心都揪起来，痛得浑身筋脉都断了似的，甚至无所谓地觉得，真的魂飞魄散好了，反正修竹不要他了。

　　他从来就不是聪明的狐狸，学不会寻常那些狐狸精的洒脱随性，不动真心，流连花丛却能轻易从中抽身，片叶不沾。他本生性淡漠，被人捂化了，所有心意便都牵挂在那人身上。可惜那人是高高在上，不可亵玩的神，哪那么容易动凡心，予真情？

　　小狐狸独自卧在石头上，身上白色的衣裳覆上草叶雨露，他是被遗弃的家宠，离了主人的饲养就失去了生存的能力，没了活着的方向，甚至没了灵气，说是行尸走肉也差不离。

　　找不到主人了。

　　他坐在石头上，嘴巴一张一合，混乱地喊着“修竹”，痴痴地说着胡话。

　　山林起风，雨幕铺下，打湿了白衣青丝。

　　混沌间，水痕流满了整张脸。

　　查完生死簿的瞬间他就该知晓的。

　　书生确是修竹，修竹应该是在历劫。

　　修竹上神若已然归位，那么随手拂去生死簿上的痕迹也无何不可。

　　故而他在生死簿上找不到他，唯一的可能便是修竹已经重回神位。

　　而不来找他，唯一的可能是……

　　他不要他了。

　　77.

　　乱语明白，现实总是与愿违，那最微小的可能往往就是事实真相。

　　可数万年前义无反顾奔赴他的方向，数万年后千里迢迢寻找他的踪影，对于乱语来说，这一生，修竹便是意义，没有选择。

　　缘何惊乱语，无处寻修竹。

 

第23章

　　78.

　　一年又一年，春光去了冬也消尽。

　　桃物在冰雪融化的丛林间找到了小狐狸。

　　小狐狸食了万亩灵草，早就脱胎换骨，从里到外都流淌着灵草的灵力，受伤可以自愈，沉睡也无惧不醒。只是这卧在草丛石头里的狼狈的模样，实在和当初被人捧在手心，受尽万般宠爱的风光相去甚远。

　　桃物都替那位上神心疼了。

　　自己宠了那么久的小宝贝变成这副模样，谁受得了啊？

　　79.

　　修竹上神受得了。

　　80.

　　桃物带回了一只狐狸，转天半个仙界的人都知道了。

　　有好事者来看热闹，询问梼杌宫的侍官，上神去哪儿弄了一只狐狸？不会是什么小情人吧？

　　侍官一副高深莫测不可言说的模样更让旁观者深以为然。

　　当天全仙界都知晓了，桃物上神带着小情人入主梼杌宫了！小情人是个惑人的小狐狸精！

　　这话也传进了韶华宫，矢羽听了捏着鼻子和主人打报告。

　　修竹对此不感兴趣，认真地浇着花，也不管矢羽在一边上蹿下跳。

　　“他都多大年纪了，还搞这套！不知道那小狐狸精几岁了，我猜不满一千岁，估计还是小妖，就被他拐来当小情儿。老牛吃嫩草！”

　　修竹放下水壶，抬手变出一把剪刀，给一株月季剪枝，剪完又到另一边察看前几日种的蘑菇长势如何。

　　将院里的花花草草菌菇树木都照顾了一遍，修竹才净手往殿中走，踏进寝殿的门槛，他转身止住矢羽的脚步，淡漠地开口：“想阻拦就去找桃物说你喜欢他。”说罢也不管矢羽顿时噤声涨红了脸不知所措，翩然回身阖门进殿。

　　81.

　　都说神仙寡欲，其实不然。这不，一群表面上无欲无求的神仙一个比一个八卦，提着礼物到梼杌宫，美名其曰“听说桃物上神带回的狐狸身体虚弱？我们带了补品前来看望”。

　　桃物：看望个屁！认识小狐狸吗你们就看望，看热闹还差不多吧。

　　把小狐狸带回来时，小狐狸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虽然他烘干了小狐狸湿哒哒的毛，但它蔫蔫的，毛发都不顺滑了，看着很憔悴且虚弱。也难怪这些人个个都带着滋补的药材前来。不过桃物也没拒绝，照单全收了。

　　从前修竹就天天喂小狐狸吃草药，现在渣男不管小狐狸了，他就勉为其难养养崽，也给他喂补药吧。

　　什么南海珠蚌，灵山千年老参，十全大补丸，桃物也不担心小狐狸不消化，统统给灌进去了。小意思，这些玩意儿再补还能补得过修竹上神种的灵草？

　　不过小狐狸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被拎到仙界半点没兴奋，怎么折腾它都闭着眼睛好像要死过去的样子。

　　桃物戳戳它，喊：“小狐狸啊。”

　　“……”

　　“乱语？”

　　“……”

　　“小崽崽？”

　　小狐狸终于睁眼，“……”

　　桃物兴奋。

　　又戳它，“想不想找你的主人？”

　　“我带你找他去啊？”

　　“你不是一直再找他吗？”

　　小狐狸：“……”

　　“……”

　　桃物收了夸张的神色，语调也平稳，道：“他回来了。”

　　说完像是有万千感慨，一时竟不知从何道起，酝酿了许久才开口。

　　“千年前的某一天韶华山巅的灵田突然灵力暴涨，片刻后，一股柔和的神力弥漫至方圆千里，并一直涌向四海，我到那儿就看见了他。”

　　当日四处都漫着盈润的神力，而韶华山巅尤甚。万物生灵在这股力量下，无一不臣服，朝着中心山巅跪拜，承受神恩。

　　而山巅之上，有一人白衣长立，衣袂飘飘，青丝随风，缥缈出尘。灵力在他身围流转，几乎凝聚成实体，脚下的灵草重新绽放出生机，与万年前的模样一般。

　　桃物走近了，不可思议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修……竹？”

　　他略有些生硬地喊出这个几万年不曾喊过的名字。

　　修竹转身看向他，与从前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可桃物哪里还能注意什么细节，光是修竹重生就已经让他欣喜了。

　　“你小子竟然还能重聚神魂？！”

　　修竹点头。

　　“太好了，啧，我以后岂不是又有灵草可以用了？你是不知道哪些人种的都是什么垃圾……”

　　“乱语呢？”修竹打断桃物的滔滔不绝。

　　“呃……”

　　“我为何感应不到他。”乱语的灵力和修竹同源，修竹本可以随时感受到乱语是否安好，此时探查的神力却只触及一片虚空，寻不到回音。

　　桃物不敢看他，支支吾吾。

　　“说。”

　　“他……跟着你……殉了。”

　　“什么？”

　　“你走后一千年，狐狸就与你同道，魂归天光了。”桃物没说的是，那一千年，小狐狸守着你们的竹屋没动过，不吃不喝，直到某天天光乍破，才终于动弹，可结果却是不顾阻拦魂飞魄散。

　　修竹看着桃物，声音淡漠得听不出什么，只陈述了一个事实，“你拦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