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血哟……我的天,我们的人过去收拾的时候都快吓晕了,血都泼到房梁了,没想到公子看着好说话,手段这样让人惧怕。”
“不是,听说了么?公子还让我们拆除所有的门槛和楼梯,连亭台都要改,是方便世子以后出行的。公子自己都还年轻,没想到能对世子这样上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外边的说法,所以故意做给大家看的。”
“嗨,这叫什么故意不故意?总之是在对世子好就是了,王爷的身边人,哪轮得到咱们来说?”
世子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从中午开始,陆陆续续地就有人来收拾、打点。
整理房间、居室,拔除杂草,拆毁门槛和阶梯,把脏污的池水中的杂草都捞出来,用净化术打理干净。阴沉昏暗的世子府突然就有了生气。
还有人过来送了一个窝,说是给世子养的小银狼用的。
这东西顾听霜本来想丢出去,但是银狼自己很喜欢,叼着窝就欢喜地滚了上去,任他怎么叱责也不肯走。
屋子里熬着药,满室芬芳。
顾听霜驱动轮椅走过去,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碗,慢慢饮尽。
入口是苦的,但是回味极甜。
内服外敷,药用得快,但是手腕上的青黑色也的确在慢慢消退。
昨天死的那个瘦高侍卫已经拖走了埋了,那之前,顾听霜亲眼所见,尸体在短短的片刻中就迅速发黑、僵硬,连骨头里都渗入了鲛毒。
“他人呢?”
顾听霜一天一夜无言,这个时候终于开口了。
在门边忙活打扫的侍女一开始还以为听错了,等到醒悟过来,是世子在向她问话的时候,她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说,“公子今日不在府上,是去了仙长府中,说要交接西洲洲志的。”
“他去?”
顾听霜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
他四年不出世子府,但是依靠群狼,依然耳聪目明,将仙洲的一切事情尽收眼底。
仙洲里正苏越,尤擅权数,和稀泥、打太极是一把好手,他如果去了那里,少不了要吃一顿闭门羹。
那个鲛人似乎总喜欢做这些没用的事情,诸如今天出门,也诸如来讨好他。
白费力气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北柿:呵,鲛人,想讨好我,没门
第8章
从苏越府上带回来的西洲洲志很多。
仙书都是无穷书,初看起来不觉得,只是非常薄的一本,然而一旦开始从后往前查阅这五年来的洲志,记载灵气增长衰微变化,仙洲居民种族,仙兽往来迁徙情况,法器变动情况,贸易往来、仙民赋税等……种种项目加起来有三四千种,每一年的都有一大堆东西要看。
听书问:“公子看这个,是全部都要看完吗?”
宁时亭说:“我身体不好,刚过来,也没有太多时间出门走动。花点时间把仙洲洲志看了,也多少能了解一点民情。”
听书咂舌说:“那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去呀。就算是王爷的命令,公子也还是要小心身体为上。您还记得您上回在雪山边关晕倒的事情么?那次也是王爷说,要公子您帮忙排查敌军的粮草暗道,您熬了几天几夜不睡觉找出来了,可是后面王爷也才说没要您这样糟蹋自己……”
“听书,没大没小。”声音还是淡静好听。
小孩抬头去看,宁时亭正好也垂眸看过来,眼里是温和的笑意,却没有往日细微的羞恼。
书房中阳光温润,窗户敞开了,里外透气。晴王府僻静安稳,呼吸放轻的时候,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只有窗外偶尔飞过来的鸟雀振翅的声音,还有池水涟漪。
宁时亭伏案提笔,柔软的笔尖蘸了墨水,轻轻贴合纸面。沙沙作响。
这样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了半天之后,他才掩卷起身,伸了个懒腰。
晨间的闹腾已经过去了,晴王府上的人都办事麻利,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已经撤去了主宅和世子府的所有门槛,现在正转移到别院,为不打扰宁时亭看书。
而楼梯、楼阁的道路改造,也不仅仅是单单“抚平阶梯”这么简单,涉及到晴王府主体陈设,一旦改动起来,要美观不突兀,就是一次大功夫。
晴王府请来的雕造师就此画了十几种方案,还要请宁时亭定夺。
宁时亭在书房里活动活动了筋骨,而后带着雕画方案,并一包沉甸甸的仙药送过去。
今天他和听书出门,早上的药材还没来得及送。
这种事交给其他人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换了其他人过去,顾听霜估计会直接把东西扔了。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性情乖戾,爱憎分明,不会任人欺凌。
却也正因为这一点,反而单纯、容易揣度。
他对宁时亭怀有敌意,却正因为如此,他送来的东西,他会留下来,也算是明里暗里地告诉他:他会跟他斗到底。
宁时亭刚刚闲下来,又刚吃过了饭,也就没叫上听书和仙鹤。
日头慢慢移到西边,却还很亮。风倒是大了起来,吹得人襟发微动。
世子府早上来忙活的人也走了,现在很安静。
一踏入园中,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个园子肉眼可见的大了许多。
荒草被拔除,废弃的、堆积的杂物全部都清空了,恶臭沉积的水池也恢复了清澈。视野上开阔、空旷了许多。冗杂的树木枝叶剪除,连天光都透入得更多了一些,敞亮清爽。
宁时亭一踏入园门,角落里就传来了呼哧呼哧小兽的喘气声,紧跟着就窜来了他脚下——一团银白的毛团迅速拱在了他脚边,往他衣摆上扑。
毛绒厚实的肉垫扒上他的双膝,苍色的狼眼闪闪发亮。
这小狼聪明,自从他上次告诫过它之后,就非常伶俐地知道不碰他的手,也不舔他的脸。
宁时亭一路没什么表情,这时候唇边也扬起一抹笑意。
他从袖中摸出手笼子戴上,又将自己额前的遮挡放下来,放低了去问它:“你还是想要这个吗?”
上次顾听霜把这个东西还给了他。
宁时亭自己还有好多个,全是他自己闲下来没事的时候自己做的。鲛人天性爱珠玉、宝石,他虽然平常看着清雅温润,但是在穿和用的上面,还是偶尔不能免俗。
银狼看他戴上了手套,于是也原地蹦跶了几下,晃着尾巴表示自己想要这个东西。
宁时亭就再次取下了给它。
顺势又俯下身,使劲儿揉了一把银狼圆滚滚的毛。
“你很喜欢狼吗?还是,和大街上那些人一样,只是爱它们的毛皮?”
少年人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
轮椅从室内慢慢滑出,少年人垂眼看着他,眼里藏着一些蓄势待发的冰冷和嘲讽。
宁时亭摸小狼摸得很克制。隔着一层手笼子,也无法像平常人一样,将小动物搂进怀里蹭一蹭。
顾听霜盯着他。
鲛人浑身都是毒,既然这样,是否从来都没有被人抱在怀里抚慰过、亲昵过呢?
这个想法转瞬即逝。
宁时亭松开小狼,垂眼把带来的东西抱进怀里,向他走过来。
因为被小辈撞见这样的场景,他有一点赧然。
他曾在军中的时候,身边的兄弟们都知道他平时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那群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去捉兔子,一窝兔子烤烤吃掉,总还要给他留一只活的,带回来给他养。
宁时亭常年茹素,他们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吃兔子,表面上是嫌弃他,笑他,说“阿宁像个娇气包”,之后还是会给他带各种各样的东西,把他当一个小弟弟宠着。
他不擅表达,被人打趣了,也只是微微垂下眼。
“喜欢小狼,也喜欢它的毛皮。”
他回答得很坦然,惹来顾听霜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虚情假意,装腔作势。你平常也这样,哪边都想讨好吗?”
宁时亭却没有回答他。
他看着顾听霜。
少年人从阴沉昏暗的房间走了出来,驱动轮椅停在日光下。从房门前的茶盏可以看见,顾听霜一个下午都在门口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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