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醒看着他,很久才低声说:“我杀了……我的姐姐。”
余洲一怔。
樊醒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令余洲甚至感到了疼痛。
“樊醒?”
樊醒并不清醒,他喃喃地说话,语句支离破碎。余洲把他抱入自己怀里,吻了吻他的头发。
在许青原往回走的时候,白蟾大步跑过沼泽,朝雾灯的尸身奔去。
随着樊醒力竭倒地,藤蔓也正在渐渐消失。沼泽对面一片混乱,鱼干悬在半空,长久地沉默。
雾灯破碎之后,还残留着一些意识。她的拟态已经消失,肉块上的嘴巴一张一合:“安流哥哥。”
鱼干:“哎。”
雾灯:“……你也……你也讨厌我吗?”
鱼干:“我不讨厌你。”
雾灯:“骗人……你和他们……一起……对付我。”
降落在雾灯身上,鱼干像和其他人贴贴一样,把鱼脸靠在肉块表层。雨不大不小,淋湿了雾灯的躯体。“是你先说,不需要我的。”
雾灯已经忘了。她喘着气笑:“一句气话,你记……记这么久。”
鱼干心里很难过。它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情绪,还是来自樊醒或者余洲的情绪。
“我……本不该诞生……”雾灯的声音愈发微弱,“我恨她,恨你……她要吸收我的时候,你不必……不必拦着……其实呆在这里也没意思……所有人都怕我……其实你也是,我很清楚。”
鱼干大喊:“我没有!”
雾灯不再和他争论这个问题。“啊……下雨了。”她喃喃道,“好想……有一双……眼睛……安流哥哥,我从没看过你……也没看过……下雨是什么样子。”
白蟾湿淋淋走到她面前,雾灯说不出话,她已经断气了。
鱼干趴在雾灯身上,痛苦得一直不停扭动。
它以为白蟾是来送别雾灯的,但半天没听见白蟾说话,不禁抬头:“怎么了?”
白蟾盯着地上散落的肉块。他没有回答鱼干的问题,忽然抓起肉块塞进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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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骷髅红粉(18)
肉块硕大,白蟾不管不顾,硬把它们塞进口中。
他连吃几口,眼睛忽然一红,跪在地上呕吐。口中和刚咽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鱼干震惊地看他擦擦嘴巴,赤红的眼睛看了看满地雾灯残骸。
抽了抽鼻子,白蟾又抓起肉块。
“别吃了!!”鱼干冲过去扇他耳光,无奈鱼鳍太小,力道不足,不能让白蟾停止。
白蟾不应声、不抬头,拼命吞咽肉块、呕吐,再吞咽、再呕吐。眼泪流了满脸,他抓住雾灯碎裂躯块中的黑色触手。触手的触感令他停了一瞬,很快抓起撕咬。
鱼干手足无措,贴在白蟾鼻子上吼:“你在干什么!”
白蟾双目原本青白色,如今眼白处渗出血丝。他在吞咽的间隙里回答:“吸收。”
白蟾从不吃历险者。雾灯和其他几个笼主热衷狩猎和品尝,但白蟾不是。他始终抗拒食用这些东西,哪怕雾灯他们说过,食用这些可以吸收力量。
借助樊醒的鳞片,他们终于击杀雾灯。白蟾渴望雾灯的力量,他还想得到母亲的触手。没有其他办法,只有食用——只有“吸收”。
鱼干松开鱼鳍,一句话说不出来。它心头悚然,随后涌起的是深深的愧疚。身为所有孩子的大哥,它并没能保护好他们。
“……杀了雾灯的是樊醒,笼主是樊醒。”鱼干小声说,“白蟾,你吸收了雾灯,又有什么用?你无法改变云游之国的现状。”
回到篝火边的许青原浑身湿透,身上角角落落都是黏糊糊的唾液和消化液。他脱了全身衣服,用毛巾狠狠擦拭。柳英年在一旁帮他擦洗手碰不到的背部,抬头又看到他后脑勺那道伤疤。
许青原知道他好奇,便告诉他伤疤的来历。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隶属于一个猎杀异见者的机构,机构中所有成员都被芯片监控,而他是机构之中较为危险、较为不稳定的几个人,嵌于大脑之中的芯片能抑制这些成员的杀意和恶意。“主要是不让我们造反。”许青原说,“疼倒是不疼,你不用这样看我。”
柳英年收起脸上的惊恐:“不疼?”
“不疼。”许青原说,“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植入了。没看见这伤疤被拉扯得这么大?”
柳英年彻底呆了:“……你十四岁就已经是危险人物了?!”
许青原:“嗯哼。”
解决雾灯,许青原心情不错。他穿上干净衣裳,把脏污的丢到沼泽里,扭头看见柳英年仍盯着自己后脑勺,一脸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尽快说。”此刻的许青原愿意答疑解惑,“最讨厌人吞吞吐吐。”
柳英年:“那我问了啊,可你不能骂我,也不能揍我。”
他这么一讲,许青原反倒来了兴趣。几个人之中最怕他的是柳英年,但这书呆子竟冒着被打骂的危机也要问问题,许青原只想到一个可能:他身上出现了让柳英年极感兴趣的事情,在生命危险和求知欲中,柳英年选择了后者。
“说。”许青原回答,“我不隐瞒,如实相告。”
柳英年深吸一口气,快速大喊:“你是因为芯片才秃顶的吗!!!”
许青原:“……”
柳英年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林子里,远远近近,不断回唱“秃顶的吗”“秃顶的吗”“秃顶的吗”……
柳英年眼珠子开始轱辘转:“好、好、好严重的副、副作用。”
在许青原拎着柳英年并举起拳头的时候,樊醒睁开了眼睛。他心口激跳的频率减缓,体温正在下降。
有什么在他意识里苏醒。他看着自己双手,又看看周围。余洲就在他身边,见他醒来,连忙问他是否还感觉不适。
樊醒摇摇头。他斟酌着话语:“……雾灯死了。”他说,“我是这个‘鸟笼’的笼主。”
余洲静静看他:“嗯。”
但“鸟笼”之中的景色并未有任何改变。除了沼泽、枯木和石头上的人脸纷纷随着雾灯的死亡而消失,周围的景象仍和之前一样。
雾气在消散,密林之外的天空中仍旧隐约闪动红光。
樊醒慢吞吞坐直。他其实一直十分好奇,若是有一个“鸟笼”专属于自己,那笼中会呈现出什么样的景色。
他闭目试图想象,最先跃进他脑中的完整景象是晴朗蓝天下的公园:草坪翠绿,孩子们吱哇乱跑。他看见余洲和久久在草坪上坐着,分吃一杯冰淇淋。微风吹起余洲额发,他从没见过余洲笑得那么快乐幸福。
“你在想什么?”余洲问。
脑中幻境消失了。樊醒看余洲:“刚刚周围有什么变化么?”
答案自然是没有。
仍是阴沉沉的压抑密林,除了柳英年和许青原的争执声之外,静得可怕。
“我是笼主,”樊醒茫然,“可我为什么不能改变鸟笼的景象?”
云游之国是七个正在融合的“鸟笼”。借助母亲触手的力量,雾灯制造了可以污染一切生物的雾气。
在吞吃肉块的间隙,白蟾跟鱼干解释:这些雾气全从这里生出,往南飘散。南方最远的是他的“鸟笼”,所以现在还算安全。”
雾灯死去,雾气源头消失,“鸟笼”中所有半死的历险者也全部消失。雾气不会再重新生成,只会慢慢逸散,但已经被雾气污染的、其他“鸟笼”的生物,仍有活动能力。他们会寻求食物、寻求新的地盘,注定会持续往南迁移,侵占白蟾的“鸟笼”。
“鸟笼”在融合,尤其是周围这几个,边缘已经极度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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