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在地上痛得打滚的赌坊打手吓得嗷嗷求饶:“可辱可辱!不要杀我!”
伏传:“……”
考虑到伏传先前所说极有道理,砸了赌坊、告诫赌徒,都无法使女孩摆脱再次被卖的命运,颜宝儿牵来自己的马,将女孩儿扶上马背,直接就把她抢走了。
伏传就不明白了,明明是行侠仗义,怎么被颜宝儿搞得跟土匪下山似的……
从赌坊抢来的女孩儿名叫安安,颜宝儿与花清更像是争夺布娃娃的小姑娘,抢着给安安洗澡洗头发换衣裳,打扮得香喷喷的带出来,居然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美人儿。
伏传下山之后救了不少人,已经学会了怎么善后:“到了扈水宫,我让人给她找个谋生的手艺,安置下来就是。”反正自家铺子不少,女孩子去布庄做做女工也好。
安安却似认准了伏传,一心一意跟在伏传身边,端茶倒水,安静又殷勤。
颜宝儿对此大为不平:“明明是我救的!怎么不跟着姐姐,非要围着小哥哥转?”
从此以后,安安也开始给颜宝儿和花清端茶倒水,颜宝儿嚷嚷赶路腿疼,她夜里就去给颜宝儿捶腿捏脚。弄得颜宝儿特别不好意思,摸摸她的脑袋,说:“你不要这样啊。姐姐只是说着玩。”
晏少英嘿嘿看笑话:“叫你嘴欠!”
※
赶到扈水宫时,距离刘娘子忌辰还有半个月时间,恰好是伏传生辰。
伏传不是个扫兴的人,一边安排人为刘娘子与舅家修整墓园,一边与晏少英等人一起过生日。晏少英啧啧称奇:“这可是你母亲与舅家的墓园,咱们吃宴席玩乐可以么?”
“阿娘是个极宽和温柔的女子,她若在天有灵,看见我有这么多朋友,看见我过得这么好,也会很安慰的。”伏传想起记忆中的刘娘子,眼底都是温柔。
过了生辰,又办刘娘子的忌辰。上香烧纸,跪拜祷祝,还请来和尚道士做了法事。
伏传每天都会在刘娘子坟前念一遍《道德》,和刘娘子说说话。
在扈水宫待了大半个月,临近新年了。
晏少英几人都要回紫竹山庄过年,正旦祭扫都不敢缺席。本想邀伏传同行,反正都是一个方向,也能同行一段路程,哪晓得伏传摇摇头,说:“我今年就在扈水宫除夕。”
他也是有脾气的。
谢青鹤授意李钱写信,叫他来扈水宫祭扫,故意把他支远,不让他回寒山,他都记着。
不叫我回去,我就不回去!
过年也不回去!
气死你!
“少爷,管事说,有您的信。”安安小声提醒。
伏传将信拆开,扫了一眼。
还是李钱的信。
信中先回答了帮紫竹山庄做声音的事。
首先表示拨人拨物都没问题,只要小主人愿意,全力支持。其次委婉地提醒,与人合作容易生纠纷,何况是帮人家做生意?一个闹不好,如今的情分都没了。最后表示,如果紫竹山庄真的想做买卖,不如送几个没什么学武资质的弟子,直接去自家铺子里做学徒,可以安排最得力的掌柜帮着栽培。
伏传觉得李钱的顾虑非常正确,解决方案也非常好。可惜,信来得晚了一步,晏少英等人已经离开了,看来有空得去紫竹山庄走一趟,与白如意亲自商量此事。
再往下扫,李钱在信后段表示,寒江剑派目前沉浸在外门弟子集体不想干活,大多数人都在疯狂修炼的状态中,鉴于此,掌门真人下令简办正旦祭礼。既然如此,要么你就陪刘娘子过年吧?
伏传本来也没打算回寒山过年。
可是,他不回去,是为了跟谢青鹤赌气,打算气死谢青鹤。
哪晓得谢青鹤也没想让他回去!
这下好了,谢青鹤没有气死,伏传快被气死了。
“气、死、我、了。”伏传捏着信纸,小声切齿。
安安担忧又不解地望着他。
第98章
伏传十七岁生辰过得前所未有的热闹欢腾,十七岁的新年则过得无比孤独寂寞。
惟有年节时才能知晓,朋友与家人毕竟是不同的。平时朋友可以陪伴终日,年节祭扫时,朋友们都得回家省亲团聚,若自己孤身一人,难免显得凄凉。
为了照顾扈水宫墓园,李钱在附近镇上开了几间铺子,因人流稀少,想做大也不大可能。腊月间,镇上铺子里的伙计还能给伏传准备年货,安排各种祭品,真到了除夕前后,所有人都要告假年休,家里妻儿父母都在,总不能陪着小东家在墓园附近过年吧?
原本墓园还有个专门负责守墓的小老头儿李伯,年节也要照管墓前祭扫,不能回家。
伏传想着反正自己在,刘娘子与舅家的祭扫自己就能安排好了,没得再让李伯在这儿干熬着。
他干脆让李伯也放了假,回去与家人团聚。
李伯期期艾艾不大想回去,伏传笑道:“值年的赏钱照旧给你。”开钱匣取了二十两银子,说多出的银钱算是给孩子们的压岁钱,李伯得了赏钱才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回家去了。
唯一陪在伏传身边的,只有被颜宝儿强行抢回来的女孩儿安安。
“会害怕吗?”伏传问。
原本年节最热闹的时候,偌大的墓园却陡然没了笑闹穿行的人气,只剩下几间屋子,山上全是坟茔,说话都仿佛能听见山谷中传来的回音,是个挺恐怖的环境。
安安摇摇头。
乡野小女,见过最多的就是死人。生女不举,伤寒不治,灾荒饥饿……
坟茔有什么可怕的?白骨与黄土罢了。
既然安安不怕,伏传闲来无事就带着安安去砍山间的野腊梅,用水养在瓶子来,放在墓前供奉。
原本萧瑟的墓园被花木装饰,变得温馨热闹了许多,看上去就有了些过年的氛围。安安是真的不害怕坟墓鬼神,伏传砍树弄枝,她帮不上忙,就用面盆打水来擦洗墓碑。
女孩儿长得玉雪可爱,一双手却因为做活,捡来时就生了不少冻疮。伏传给她买了冻疮药抹着,叫她好好养着手,她还是抢着干活,只怕伏传又要打发她去镇上的铺子里。
伏传也不爱干擦洗的活儿,既然拦不住,就在园中架起铁锅烧些热水,让安安用热水擦洗。
哪晓得安安看着热水的烟气,当即就哭了一场。
哭得伏传心惊胆战,女孩子真的是水做的啊!
——使你辛苦擦墓碑,你居然能感动得哭起来?真不是委屈哭的么?
安安擦了泪水解释说,因为老爹是个烂赌鬼,到处欠钱,她辛辛苦苦砍的柴,捡回的枯枝,不是担去城里卖了换钱,就是送去债主家讨好,请求宽限几日。家里除了吃饭必要烧柴,平时喝的都是生水,擦洗打扫更是绝不可能浪费柴火。
对于穷困人家来说,一分一毫都是抛费。
穿衣费布,走路费鞋,哪怕待着不动都浪费了才吃过的那口饭,必要干活挣回来。
伏传自诩行走江湖,也见识过人间疾苦。
然而,与他相交的,多半是家大业大的世家豪门子弟,吃酒楼,住客栈,随手就给打赏,到哪儿都有人应酬逢迎。在他看来极其“穷困”的紫竹山庄,事实上也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
对于底层庶民的苦难,他一直都是走马观花,见过却很难深入去了解。
就如同他能看见安安父亲那样的烂赌鬼在赌坊晃荡,却很难知道在这么一个落魄的烂赌鬼背后,还有处境更加艰难的妻儿,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过着更加局促悲惨的生活。
与安安的相处,让伏传见识了世界的另一面。他惊愕地发现,很多事情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他以为安安是小女孩,应该害怕鬼,害怕鲜血。
事实上,安安能半夜在墓园里穿行,还能熟练地杀鸡放血,剥兔子皮。
他以为安安顺从接受被烂赌鬼生父卖掉的命运,是她恪守孝道,讲究三纲五常。
安安对此全然不懂。她全家五口加起来认不出两个字,懂得什么三纲五常的道理?听阿爹的话,是因为阿爹力气大,拳头大。从她懂事就知道服从暴力,打服了,自然要乖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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