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带着一层薄茧,修剪地圆润平滑的指甲安静地覆在上面,透着淡淡的粉意。
他看了看,又拉至唇边落下一吻,“一会去明极殿我陪你吧。”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事,霍言钰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其实很黏清远,恨不得时时刻刻两人挨在一起。
清远笑了笑,“好,”伸手揉了揉霍言钰细软的墨发,“明极殿的宫女私下又要议论说这个贵君好生凶悍了。”
当初明极殿的事一出,那里的宫女头几天看见清远就低头,要是再恰逢霍言钰在,浑身便抖如糠筛,瞧着就很可怜。
霍言钰挑了挑眉,“怎么,你怕了你这凶悍的贵君了?”他微调微扬着,带着几分警告。
清远当真‘嗯’了一声,“怕,怕地不得了。”
霍言钰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下巴微扬,骄傲地说道,“你怕了才好,怕了才不会在外面和别人牵扯不清。”
最后几个字说地含含糊糊,清远没听清。
他牵着霍言钰的手,与他一同去了明极殿。
殿内纵深极广,厚重的书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堆折子,请安折与奏事折混在一起,一眼望过去令人头疼。
清远揉了揉鬓角,饱蘸了朱砂的毛笔被递到手中,时到秋日,大多呈上的是各地秋收之事,当初清远登基大赦天下一年,如今时间也快到了,有些官员提出减免徭役之事,清远看了看,便也批注下来。
开国不过二十二载,此时是最应该休养生息之时,可国库空虚,大部分还要养兵,剩下来的留着赈灾,像蝗灾、水灾、旱灾几乎年年都要发生,不过是有大有小罢了,往下平民没钱,往上国库空虚,只有中间世族豪门富的流油。
而其中翘楚便是……并州霍氏,即为霍言钰的家族!
清远想到这,稍微的一晃神,笔尖触着奏折已留下触目惊心的红迹,他眉心微拢着将笔搁置在一旁,自己向椅背缓缓倒去。
霍言钰一直看着他,看他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后自己轻轻地给清远揉着太阳穴,他扫了一眼奏折,“是不是哪里又出了问题?”
这种奏折每天都是一大堆,各地官员呈上来的,甚至去年初一时清远都不能休息一会。
清远低声道,“没有。”
霍言钰又揉了一会,“你休息会,我给你念请安折子吧。”
各地呈上的有奏事折和请安折,后者可以写一下相对而言随意的话,霍言钰翻了一本,“这本写的是江南多雨,还问京城下雨了没,让你多注意龙体。”
清远点头,懒洋洋地应道,“朕知道了”。
霍言钰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地题上‘朕知道了’四个大字。
他写完还自己欣赏了一会,越看越觉得满意,拿起来给清远,献宝一样地递到跟前,喜滋滋道,“看我最近写的字是不是变好看了?”
当初上学之时,霍言钰前程不想想清远,每天撑下巴看清远,功课十分一般,写的字吧……就挺一言难尽的。
清远看着奏折上的字,觉得自己写字不好的事情能传到江南一代,他取了张雪白的宣纸,握住霍言钰的手一笔一划地写道:清远。
白纸黑字,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脑中像是快速滑过什么,还未来得及抓住便消散,霍言钰看了一眼上面的字,不解道,“你怎么写成‘贺’字了?”
清远垂头一看,发现原本要写的‘清远霍言钰’变成了‘清远贺’,他慢慢涂掉最后一个字,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今日上朝时听说燕王去世,其子贺楼明即位,可能是有些心神不宁吧。”
霍言钰自己添上后面三个字,极其满意地掸了掸宣纸。
清远看见他动作,轻轻扬了扬唇。
这种笑容没有持续多久,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块阴影,他垂眸看着奏折上呈现的内容,眸子深邃的如同夏日的夜空,并州霍家……
一连几天已经过去,这几日下了一场雨,天气已是明显的转向寒凉。
当今皇太后自打先皇去世之后便一直在佛寺修行,这几日已是到了她的寿诞,皇太后不愿大型操办,如此清远便只能去佛寺看看他。
她专程书信一封说想要见王君,清远是同顾景一块去的。
佛寺在京城郊外,去的时候并未并未大肆宣扬,两人都换上常服,带着一些侍卫出宫。
马车停在东门外,上面没有什么皇家的标记,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顾景微笑道,“陛下。”
他身穿着月白色衣袍,周身温雅,眉间还带着几抹书卷气息,像是浊世翩翩公子。
清远略微一顿,便是拉住他的手进了车中,车中带着一张软塌,上面铺着柔软的毯子,角落中兽首香炉燃着袅袅的烟雾,缓缓升至上空又虚无起来,顾景沏了杯茶递给清远,又将准备好的糕点递过去,“舟车劳顿,陛下若是饿了先吃些点心。”
清远没吃糕点,只抿了一口茶水,清香扑鼻,茶香沁人心脾,连水温也是最合适的。
顾景总是如此,平时一切事物经他手总是井井有条,带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清远顿了顿,平时他常与霍言钰在一起,要是他在这里早就搂住自己不撒手了,他与顾景虽成亲两年,但独处时光屈指可数,如今两人在密闭的空间内,竟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他目光缓缓扫过身旁端坐着的顾景,“你……身上的病可好了?”
顾景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劳陛下挂念,已经好了。”
清远轻轻地‘哦’了一声,如此两人已是无话。
一阵的静默蔓延开来,清远闭上眼睛,身旁垫子去突然陷了下去,他下意识地睁眼,却见顾景的手已经触上他肩膀,温声道,“我看陛下有些疲乏,便给陛下揉揉穴位。”
清远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顾景像是没有觉察到一般按压起来,他力度适中,几下过后当真肩上酸困缓缓消失,只是凑地极近,顾景身上气息从身后笼罩包裹住他,让人想忽视都难。
清远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他转头看着身旁之人,有几分认真地开口询问,“顾景,你愿不愿意出宫?”
顾景垂眸轻轻呢喃,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重复了一遍,“出宫?”
清远的声音在这马车中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他说,“你若是愿意,这天下就再也没有什么王君,便只有顾景,”他将对方身影收入眼中,芝兰玉树、温文尔雅,这种人不该困在深宫之中。
顾景一瞬间眼中暗沉翻涌,再抬起头来却是定定地望着清远,轻声问道,“我做错什么,陛下便要逐我出去?”
他语气温和淡雅,没什么质问的语气,却让清远一瞬间避开他的视线。
清远有些干涩地开口,“顾景,你没有做错什么,”他看着还氤氲着烟雾的香炉道,“朕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对你颇为愧疚。”
顾景年少时便文采斐然,若不是出了那件事,他现如今恐怕也有一番作为,而不是囿于宫廷之中,日渐消瘦。
顾景却突然笑了,他容貌本是俊秀,但笑起来竟带着几分肆意的侵略意,像是淡雅的画上却突然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带着矛盾的绮丽,“陛下是觉得对不起我还是……愧疚于他?”
当年霍言钰知道这事后可是撕心裂肺地痛了几天,清远第一反应便是去给霍言钰说清楚,说要结束了两人关系,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但唯独没想到的是……一向骄傲的霍言钰宁愿做侧君也不愿断了。
顾景睫毛微颤,慢慢地开口,“我已被父亲逐出家门,你说让我出宫,我又能到哪里去?”
他这一句像是刀子戳在肉上,又如同黏住蚊虫的蛛丝,让清远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顾太傅知晓此事后并未对清远说过半个字,而是愧疚自己没养好儿子,顾家家风严谨,顾太傅带着几分读书之人的清高,在太后赐婚之后,为表自己忠君爱国无心政权之心,直接将顾景从族谱中划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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