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我的猫谈恋爱(57)
他们两个人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变成电影里迎着雨的战士,错过了一次买雨衣的机会,再也没有下一个驿站,好像张开双臂自己就是海燕。
“暴风雨就要来啦。”
糜知秋记不得那时候自己有没有诗朗诵了,但现在风和日丽他倒是突然背起了小学的课文。
于是夏炘然听到耳边爆炸般响起,“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糜知秋本来以为夏炘然不会理自己的时候,前面的人突然用更大的分贝喊了一句,“想要下周不加班!”
那声音过分大了,顺着风变成了立体环绕音响,即便周围几乎没有人,糜知秋也怀疑自己终于把夏炘然带疯了。
夏炘然却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又大声地喊,“想要大海!”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没有目的地的,但这个城市不管去到多远都到不了海边。
糜知秋看着四周渐黄的树摊开双臂,“想要森林!”
海燕没有理由在暴风雨里咆哮,那只是一种艺术手法,但这两个人却突然在公路上呐喊。
夏炘然说,“想要冬天!”
糜知秋说,“想要春天!”
“想要再上四年大学!”
“想要花都不会枯萎!”
“想要吃火锅!”
“想要种柿子!”
“想要拼最大的乐高!”
“想要养全世界的猫!”
“想要水星!”
“想要月亮!”
“想要知道糜知秋到底想要做什么!”
糜知秋一直严丝合缝地按着字数把这些愿望对得工工整整,到这一句却卡壳了,他刚刚吸足了气准备狂欢般呼喊下一句,却突然沉默了。
车子不再跟着呼喊东摇西摆,平静得就像刚才和糜知秋一起天马行空的人消失了。
这条路上的树都长得一般高,稀稀疏疏画出天空的底边。糜知秋朝着很远的方向,把手圈在嘴侧,特别特别用劲地喊,“想要写作!”
“撒谎是人之本性,在大多时间里我们甚至都不能对自己诚实。”糜知秋第一次看《罗生门》的时候比较小,所以记住的和懂得的内容都很少,但他一直对这句话印象很深。特别是当他学到什么是白色谎言时,老师在讲台上一本正经地说谎言也分为恶意的和善意的,才上小学的糜知秋也在台下认真思考,那欺骗自己算不算好的谎言。
夏炘然把自行车上了锁,从车篓里拿出听装饮料。
其实最开始,糜知秋刚认识夏炘然的时候,他的这辆车空空如也,就差连坐的都没有。然后先是有了后座,又是装了篓子,非常明显地突出了他开始拖家带口的特征。
糜知秋有些懒得倚在长椅上,夏炘然把饮料放在他手心,“你看上去就挺适合写作的。”
糜知秋开始扣易拉罐上的拉环不做声。
夏炘然又把饮料拿过来,一只手就打开了,砰得一声。
糜知秋两只手接过来,表扬夏炘然非常能干。
夏炘然蹲下来看着他沿罐边吸了一口溢出来的液体,“那你已经在写了吗?”
糜知秋看他蹲着比自己矮一截,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找到想做的事了吗?”
糜知秋看着他头顶被自己揉乱了,又顺了顺那撮头发,“那我这四年又是在干什么。”
后来他再长大一点,得到的第一个答案是,谎言就是谎言。于是就又有了新的疑惑,那欺骗自己算不算谎言。
问题总会带来新的问题,中二时期的糜知秋有许多这样充满哲理的疑惑,所以当他看到周围那些男孩子每天都在想着下课打球,前桌女生可能喜欢自己,还有今天真帅时,实在是没能得到早恋的冲动。
某种程度上,糜知秋爱看书的契机来源于他本人是个十万个为什么,有些问题会随着长大迎刃而解,而有些问题并不会有标准答案。
夏炘然问他,“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真的想做的事的?”
糜知秋收回手,“这两年。”
“所以这四年是你的上一次选择,而下一次选择你已经有答案了呀。”这句话显得乐观极了,太像夏炘然会说的话了。
糜知秋在几次回避这个问题时都在想,他并不是不想回答夏炘然,只是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当他喊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一个属于自己的白色谎言。
虽然谎言就是谎言。
“可是夏炘然…”糜知秋垂下视线。
“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夏炘然说得特别认真,“人生真的很长,你不要害怕上一个选择偏了方向。”
糜知秋看着手里的铝罐,感觉用劲一些,大概就会捏扁它。
“但是这四年就是过去了。”糜知秋声音变得很轻,“爸爸妈妈老了,我有一天回家发现他们都长出白头发了。夏炘然,以后我大概不会拥有孩子,不能再拥有一份飘忽不定的工作了。“
“我只是想让他们放心。”
“拥有按部就班的,普通的成功。”
这些话糜知秋甚至都没有和自己说过,可是当说给夏炘然听完,他突然变得有些后悔。
不知道是后悔于“不会拥有孩子”暗指了什么,还是后悔于自己在这么理想与浪漫的对话里突然降落现实。
回去的路上,枯花枝几乎都被风卷秃了,糜知秋又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是后悔了对自己诚实。
他想,谎言不一定都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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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屋檐》
夏炘然小时候很不擅长争取。
他记忆中甚至不太记得自己说过想要什么。就感觉记事起妈妈一直很忙,而爸爸很久才会回来吃一次饭。
只有爸爸回来的那一天,晚饭时间会像橡皮泥一样被拉得长长的,三个人围着桌子念报纸给夏炘然听。
大概也没有几个小孩子能喜欢听报纸上的故事吧,但是夏炘然很喜欢。那时候小小的餐桌上会放着一盏偏橙色的光,粗粝的灰色报纸被光泡一下,就透出一点另一面字迹。
爸爸念一篇,妈妈念一篇,直到夏炘然趴在桌子上困得睁不开眼睛了,那盏灯会被调得很暗,留下一点好像萤火虫的热度。
夏炘然长大的这个年代日新月异,但他总是乖巧地按捺住那些好奇。他很害怕拥有,更害怕索取。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受了什么电视剧的荼毒,总是担心有一天父母说,很抱歉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如果是在别人家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他还想好了台词,就说,我只想让你们当我的父母。
但是那部不知道还有多少集的电视剧还没来得及播完,他们一家就换进了大房子。
然后越换越大。
直到餐桌的这头到那头要走好几步,头顶的灯明亮得刺眼。
他再也没有听到过父母坐在他旁边给他念报纸上刊登的拗口文章。
钱太微妙了,会让人天各一方却共同努力,会把人的利益捆绑在一起,也会让人分崩离析。
所以夏炘然第一次走进糜知秋家里时,他突然感受到了恰好的温度,就像那盏橘色的灯熄灭后的余温。
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一定很无所畏惧吧。夏炘然一直这么设想着。
直到他看见糜知秋手里微微被捏瘪的瓶子,心里突然就像跟着塌了一块。
夏炘然喊出的第一个愿望“想要下周不加班”还没过一天就破灭了。
他把糜知秋上下叠吧叠吧又左右叠吧叠吧,希望能带着他一起出差。
这真的有些难为糜知秋了,毕竟人类再努力也不能左右折叠自己。
“这代表公司对你委以重任。”糜知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
夏炘然也拍拍自己的肩鼓励起来,“要好好干啊。”
于是假期结束时,盟主很难得地见到了第一个回宿舍的糜知秋,“这是哪来的风啊,您居然第一个回来。”
糜知秋把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拿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