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天师禁划水[无限](135)
三危的前方,是抬着头落泪的人们。
他们所有人都是目睹过死亡的人,他们所有人都是受到死亡威胁的人。他们生命过程中起伏错落的悲喜,逐渐被基因病这一结果的偌大恐怖泰半剥夺,他们逐渐遗忘了曾被他们握在手中的存在。
直至今日,他们从生存与毁灭的厮杀中抬起头来。
一座支柱的倒下,是另一座支柱的站起,一代人继承了一代人的遗志,负重前行。正因如此,这在几千年的疾病里千疮百孔的文明,才延续至今。
……
喻易和三危并肩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在三危的一番发言后,他在行动上获得了更多的自主权,尤其陪同的一方是一名精神科医生。二人停在了知更鸟与画疯子的病房外。
他们这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任何人。现在院里的大部分人还沉浸在百感交集的情绪里,没有从大厅里疏散。他们也得以谈论一些难以在人前谈论的话题。
“李院长应该是知更鸟,也就是纪河清在这个世界的纽带。他死之后,恐怕会刺激纪河清当前的精神状态,引出黑医生。”三危道。
“那可不妙。要是知更鸟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被黑医生吞噬,现在的纪岛主也就会彻底被黑医生取代了。”喻易沉吟道。精神病院里的人找到了比往常更坚定的、活下去的支柱,他的神情却没了平日里的散漫,显得有些凝重。
这凝重不仅是对纪河清当前精神状况的,也是对基因病的。
那天上午,李院长在办公室里告诉他的,不仅是他的过去,还有他临死前公告众人的、足以治疗基因病的方法。
李院长告诉他,CAR-T细胞治疗法并不能运用于基因病的治疗。别说是治疗方法了,甚至就连有关基因病的基因组破译结果,到现在也依旧是个谜题。
而媒体之所以肆无忌惮地宣传CAR-T细胞治疗法,只是因为负责这一研究的小组背后,是当前台上的那一派。在基因病横行的几千年来,由于寿命的不确定性,领导人的更替成为了颇为频繁的事。于是暂时掌握优势的党派交替掌握政权,然后在短暂的大权在握中,像个亡命之徒那般捞取短时利益。
最近这段时间,社会动荡更为剧烈,如此行为变本加厉,愈发露骨,于是便有了治疗基因病的报道。在畸形存续的文明中,很多时候并不需要在意未来,只需要在意当下的蛋糕是否足够香甜。
喻易推开了病房的门。知更鸟和画疯子还没有回来。而这正是他所期望的事。纪河清当前的状况已然不能再拖,他与三危需要避开众人的耳目,尽快前往地下那个文明的内城,完成调查。
……
画疯子和知更鸟一同回到了病房。男护士做完了例行的检查,关上了病房的房门。
画疯子和知更鸟面对而坐,病房中一时沉默。
画疯子黝黑的面庞上残留着泪痕,眼神忧郁地望着床头那一排用报纸包着的、写着“XX传”的英雄小说。
他发现,曾经信誓旦旦说着“再也不这么做”的他错了,直至如今,他依旧没有做好成年的准备。不再强健无畏的成年,不再触碰画笔的成年,无时无刻不与衰老相互磋磨的成年……这是何等的恐怖!
在亲眼看见李院长那样的英雄倒下后,他已经不再敢鞭挞自己朝18岁前行了。可回来的一路上,他开始出现幻觉。他看到死神的链条钉入他的骨髓,看到自己的双脚失控般步往死亡的樊笼,勇气无地自容,灵魂低声下气,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莫大的、无力抗衡的窘迫。
可他不该如此,他不想与那个名为“死亡”的怪物纠缠,一点都不想。
“他们离开了吗?”半晌,画疯子收回了视线,问知更鸟。
知更鸟面有疑惑。
画疯子愣了愣,随即面上浮起了抱歉的神情。他拿起笔,在床头的白纸上写道:“对不起,我忘了你听不见。”
他将白纸举在身前,给对面的知更鸟看。虽然无法用口头的言语交流,但是有时候,即使不写字,知更鸟似乎也能理解他的意思。于是有时候,他便会忘记知更鸟听不见,说不了话,或者说是只能用书面符号向另一个文明传递意义。
知更鸟摇了摇头,在自己床头的那张白纸上写道:“没关系。”
画疯子勉强牵起嘴角,对知更鸟笑了笑,又写道:“护士先生们离开了吗?”
知更鸟是正对着病房的房门的,他看了一眼房门,摇了摇头。
“那就好。”画疯子点点头。
“怎么了吗?”知更鸟写道。
“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
“院长大叔离开后,我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有余力拯救他人的英雄了。站在我们身前的英雄,也许会在站出来的那一刻,便倒下了。”
知更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出他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握住了画疯子的手。
“我没事。”画疯子写道,“我在想,如果人生必须是一场悲剧,我并不想成为破灭得毫无美感的悲剧。”
“过了今晚,我就是十八岁的人了。我不想等死,我想成为自己的英雄。”在尚且能成为英雄的时候。
“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吗?”知更鸟看着画疯子。
“可以帮我望风吗?我想做一件事情。”画疯子恳求道。
“好。”
画疯子从床底一一取出用胶布黏在床板背面的画笔、画铲、颜料盘、颜料,还有一顶夸张的羽毛帽。这些是李院长偷偷带给他的。知更鸟站起身,用他干瘦的身体挡在了病房的门前。
画疯子走进病房附带的卫生间,解开了集会时扎着头发的发绳,看着镜中披散着棕色长卷发,样貌平平的自己。半晌,他低下头,调好了颜料,用画笔在脸上涂抹起来。他那张黝黑的脸逐渐染上了夸张的彩色。
画疯子端详着镜中因为画上了彩色脸谱而不再平凡的脸,弯起了嘴角,目光里流露出纯粹的喜悦。
十八岁生日在即,不确定的死亡即将与他这条命捆绑,他感到沉甸甸的黑暗站在前方窥视着他,他感到对死亡的恐惧、对生的眷恋,皆在这不断缩短的倒计时里,被无限放大。他曾在深夜里凝神屏气不敢呼吸,他害怕每一次呼吸,都会引起黑暗中那未知存在的注意。
可现在他明白了,就算有些东西是这尘世难以求得的奢侈品,他应该从黑暗里站起身来,为自己画一幅通往明处的窗。
画疯子双手捧着羽毛帽,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他拿起颜料盘与颜料,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卫生间。
“谢谢你,知更鸟。”不管知更鸟听没听懂,他对背靠门前的知更鸟说了一声感谢。他的声音虚弱,他的目光却明亮。
随即,他拿起笔,开始在病房的墙上作画。
他从心头呕出血来,去作那颜料;他从胸膛中剥离出骨骼,去作那画笔。他像捏着命根那般捏着他的画笔,将所有的情绪一笔一笔宣泄成颜色;他沉浸在每一笔里,与所有的颜色一同体会低谷的沉寂与穷途的疯魔,一同体会宽恕的慈悲与仇怨的郁结,一同体会生与逝的热忱与凉薄、希望与无望。
在这过程中,耳边似乎传来遥远的声响,像是开门声,像是慌乱的脚步声,像是怒吼,像是尖叫。但那都与他无关了。他的眼里只有面前的这面墙。从午后到黄昏,从黄昏到入夜,从入夜到深夜。
他长时间握着画笔的手像癫痫一样的颤抖,可他依旧没有停下。他注视着他的作品,像求爱者注视着他慕恋的恋人,像婴儿酣睡在母亲的臂弯中。墙上,他的意识野蛮生长,胜于日月。这是无人能解的错漏百出的拙劣画作,却是他的命,却是他竭尽所能的全部一生。这一笔,冰炭入体,欢荣刹那,这一笔,肝肠尽断,知音难觅。
最后,他大汗淋漓、元气大伤地倒在了地上。他的身边围满了人。人们看着那面画满了他画作的墙壁,第一次面带惊色。
“可以提前祝我生日快乐吗?”视线逐渐模糊,画疯子虚弱地对走到他身旁的知更鸟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