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活(22)
男人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已经连月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他低声道:“神父。”
“宋先生,您太太的身体好一些了吗?”
“神父,请再赐给我一些圣水。”
霍震烨挑挑眉头,看着布朗神父从受洗池中舀出一些水,装在玻璃瓶内。
布朗神父将圣水递给男人,对他划个十字:“愿主保佑你,你的孩子此时一定围绕在上帝身边。”
这句话引起了霍震烨的注意,等男人走远,他问:“他的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布朗神父面容悲伤,宋先生和宋夫人是非常恩爱的一对夫妻,他们有个很可爱的男孩儿,一家人都是虔诚教徒,每年都给教堂捐很多钱。
去年宋先生的儿子被绑架了,虽然付给绑匪大笔的赎金,但孩子没能回来,从此宋夫人就病了。
“那个孩子生日是几号?”
布朗神父摇头,他只知道这一家三口的姓名。
霍震烨把名字记下,想到什么,抬头问:“宋先生只在这间教堂捐赠吗?”
布朗神父说:“宋先生一家是非常虔诚的教徒,他们十分慷慨,圣诞节的时候,还会亲自分发礼物。”
也就是不止捐赠这一间。
霍震烨开车赶回捕房,对大头说:“大概是一年前,有个叫宋福生的买办商人,他的儿子被绑架了,你看看,他的孩子是几岁,什么时候出生的。”
大头翻出一年前的旧案卷,拿出来一看就愣住了,宋福生的儿子宋明杰,十岁,9月9日出生。
他是在跟他妈妈去买生日礼物的时候被劫走的,就在他过生日的那天,被绑匪“送回”到父母的身边。
大头张大了嘴:“这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啊?”这些孩子的出生日期也太巧合了。
霍震烨觉得不能这么下定论,但确实是条线索:“走,去一趟宋家。”
宋福生带着圣水回家,司机早已经辞职不干了,他自己开车,把车停在花园里。
一年前,这一片花园还是妻子心爱的地方,她在这里种花养狗,儿子就在花园里打羽毛球骑儿童自行车。
可现在这片花园杂草丛生,夕阳的余晖擦过这栋房子,往前面的房子投去,这一栋恰巧便笼罩在阴影里。
宋福生一脚迈进阴影中,好像一下子从金秋九月走到了寒冬,他紧紧身上的西装,推门走进去。
女佣在门厅边探头探脑,她一直在等宋福生回来。
“太太怎么样了?”宋福生把皮包递给女佣。
女佣飞快看了他一眼:“太太一直在楼上,没下来。”前段时间明明好了一些,这段时间太太的病又严重了。
“她吃饭了吗?”
女佣摇摇头:“没有。”
宋福生刚要上楼,女佣又跟他说:“先生,我就做到今天,明天就不做了,你请的人什么时候来?”来了她才好走。
宋福生摆摆手:“你不用管,我给你多结一个月的工钱。”
女佣很识趣,听完就缩回厨房去,给宋福生准备晚餐,她连过夜都等不及了,拿到工钱就走。
这个月已经走了三个下人,这一个再走,这栋楼里就只有他和太太两个人了,两个人。
宋福生爬上楼梯,看见女佣竟连饭菜都没送到门口,就把托盘放在了楼梯口,他不由升起怒火,下人们都说太太有疯病,他不在家,就连饭菜都不敢给她送。
但他的怒火很快熄灭,他轻轻推开妻子的房门:“瑛瑛,我回来了,你今天怎么样,好一点吗?”
房间里窗帘紧紧拉着,只从缝隙中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亮,女人坐在婴儿床边,她轻轻摇晃着小床,嘴里哼着安眠曲。
对丈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宋福生没等到妻子的回应,拿出面包牛奶摆在门口的桌上:“你饿了就吃点东西吧。”
牛奶瓶里混着他从布朗神父那儿要来的圣水,上次喝了圣水,妻子就开口对他说话了,只要多喝一点,她一定会好的,一定会的。
女人对着摇床一边笑一边唱,可连一个眼神都没向宋福生投去。
宋福生颓然下楼,把钱递给女佣,女佣拎着包就离开了宋家,餐桌上只有一份烤面包。
霍震烨和大头敲开的宋家的门,宋福生有些慌张:“你们是……你们找谁?”
霍震烨拿出捕房的顾问证递给宋福生:“最近有三个儿童走失,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宋福生脸上的肌肉抖动两下,他压低声音:“对不起,我妻子受不了刺激,我们去花园里说,别被她听见了。”
霍震烨来之前还查过去年的旧报纸,这件案子在当时闹得十分轰动。
绑匪拿走了大笔赎金之后,把孩子的尸体装在木箱子里还了回来,还是在孩子生日的那一天,木箱子上系着缎带,让孩子的父母像打开礼物一样,拆封亲生孩子的尸体。
这个案子,捕房至今都还没能破案。
三人一起去了花园。
宋福生十分紧张,好像很怕他妻子发现,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楼上。
“三个走失孩子的家庭,到目前还没收到绑匪索要赎金的信件、电话。”霍震烨一边说一边打量这栋房子,这里怎么这么阴冷。
“那,那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宋福生脸色苍白,但听到霍震烨这么说,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
“是这样的,三个走失孩子的生日,都跟你的孩子一样。”
宋福生大受震动,他结巴着问:“真的?”
他吃惊的表情不似作伪,霍震烨问:“这方面你有什么线索吗?”
二楼窗口的窗帘拉开了一点,窗前露出张雪白的女人脸孔,她目色涣散的看着楼下,好像看见了霍震烨,又好像没有看见。
霍震烨也抬头飞快的看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是个孩子?
宋福生也看见了,他低下头,似乎难以启齿:“那是个……洋娃娃,我太太她受不了打击,觉得洋娃娃就是小杰……”
宋福生说不下去了,大头响亮的吸了声鼻涕。
这种情形,连霍震烨都不能再问什么:“如果你有什么关于绑匪的线索,希望你能联系我们。”
宋福生摇摇头:“我没什么线索,要是有,我肯定给你们打电话,希望那三家能……能找到孩子。”
霍震烨转身在走,又回头对宋福生说:“宋先生,圣水对心理疾病是不会有效果的,还该带宋夫人去看看西医。”
宋福生苦笑一下:“谢谢霍先生。”
大头一个男人撸完鼻涕还用袖子擦眼泪。
这一趟又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但霍震烨就是觉得不对劲,他走到车边,抬头望着这栋砖式小洋楼:“你有没有觉得,这房子特别阴凉?”
大头看了眼这栋浸在阴影中的房子:“好像是有一些,可能是晚上了吧。”
霍震烨最后看一眼房子,宋太太还站在那里,她好像看见了他们,又像没有看见,手里拍哄着“洋娃娃”。
霍震烨刚要低头,余光瞥见那个“洋娃娃”的脑袋动了动。
他再定睛去看,二楼窗帘微动,宋夫人已经不在了。
宋福生送走霍震烨和大头,刚要回房间,隔壁宋太太的门打开一道缝,她从门里露出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盯着宋福生,一眨都不眨:“谁?”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拿剃头刀刮人头皮。
宋福生浑身一颤:“是,是两个巡捕,来问三个走失儿童的事。”他又燃起希望,希望太太能够醒悟,他们还能过原来的生活。
但门“啪”一声关上了。
宋福生颓然走到屋内,这是书房改的房间,他不敢踏进那间屋子,他坐在窗边,看着太阳从天边一点点滑落下去。
最后一抹光消失之前,宋福生紧紧锁上书房的门,整个人缩进在毯子里,把贴身带的十字架攥在手心。
太阳一落下去,原来安静的房子,突然吵闹了起来,走廊里响起了玩具小汽车的声音,然后是小孩子跑步上下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