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不如谈恋爱(105)
难得被沈惊鹤这么正儿八经地感谢,萧宁一时竟还觉得有些不适应。他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好笑地啐了自己一口,只道自己莫非倒还真是块贱骨头,别人难得给点好脸色,却还浑身都不舒服了起来。
不过话虽如此,他对于沈惊鹤竟然会亲自来到西南参战却也是大为惊讶。沈惊鹤之前所说的的确没错,他确实是不想搅合进朝廷战事之中,也确实是想在前线帮助一些力所能及帮到的病人。
医者仁心乃是天性,他这半辈子大大小小也见过了不少风浪,做出这等选择并不奇怪。可是这个自己一直以来都认为在宫中被保护得很好的六皇子,竟然也会跟他做出一样的选择,却是让他极为出乎意料。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萧宁看着沈惊鹤眼下的一片青色和那明显因没有休息好而有些苍白的脸颊,心中忽然有股奇妙的感受,竟然鬼使神差地开口询问。话一出口,却是连自己也莫名吓了一跳。
沈惊鹤重新坐上马背,看了看上方的天色,没有答话,一挥鞭继续驾着骏马启程。
滚滚烟尘又从马蹄之间惊起,正当萧宁以为他再无可能回答自己的话之时,前方却模模糊糊传来了一句极低的应答。
“……我要带一个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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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萧宁很快成为了这支西征军队的一份子, 方才慢下步子的大军又重新恢复了往日赶路的速度, 一刻未停向南行去。
本以为萧宁加入之后,多多少少都会因这高强度的急行军而有些吃不消。谁知道给了他一匹马之后, 他却也动作标准、干脆利落地翻上了马背,随着大军一同昼夜不休地赶路, 毫无不适应之处。
沈惊鹤在骑马之余,也曾略带诧异询问过他。萧宁却只是满不在乎摆手一笑,直言自己那么多年来走南闯北也不是白度的, 若没有一副还算康健的身子骨和几分客旅的本事, 只怕还没来得及医治其他人, 自己就先要倒在行医的道路上了。
沈惊鹤这便也没再多言,只是又放下了些心。他还以为加上萧宁之后, 行军的速度会因为照顾到他的情况而有所减缓。既然如今萧宁自己都说自己能习惯这样的辛劳,那么这自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结果。
又这么日夜兼程疾行了两三日,终于能透过盘桓缭绕在高大密林之上的瘴气隐约见到金阳城的影子。越靠近金阳城外围, 沈惊鹤和身后将士们的心情就越是紧张。纵然尽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去想, 一个问题还是锲而不舍萦绕在脑海中, 轻声徘徊低询着。
——梁延他,到底怎么样了?
不远处已能看到安营扎寨的燕云骑,简朴的大营却莫名透露出几分沉峻与煞气。正在门口持长戟警觉巡逻的士兵们表情严肃, 竖起耳朵分辨着风中任何一丝声响。
遥遥望见有大军靠近,他们下意识一愣, 待得分辨出高扬的军旗之时, 脸上却都是透露出难掩的喜色。队列中连忙分出一人急急飞奔回营帐内, 口中激动高嚷。
“刘副将,朝廷的援军来了!”
林继锋一挥手令身后军队停步在营帐之外,口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有些焦急难耐地等待着副将出面。
骏马喷了一个响鼻,前蹄在地上的沙土之上一下下刨着,掀起飞扬的烟尘。沈惊鹤端坐在马背之上,面色看不出什么变化,握着缰绳的手指却早已用力攥紧,眼神有些无意识地放空。也不知究竟是想听到即将前来的副将带来梁延的消息,还是宁愿永远这样在心中保存着一分希望。
萧宁下了马背,扭了扭略有酸痛的脖子,侧首看着沈惊鹤眼底明显不同于往日的紧张,意味深长地开口。
“六殿下,你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安?”
沈惊鹤闻言立刻低下头向他扫去一眼,面无波澜地盯了他半晌,最终还是低声开口。
“是。”
他这样一句斩钉截铁、毫不避讳的话落下来,反倒把原本还存有一二丝调侃之意的萧宁怔在了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萧宁摸了摸鼻子,斜过目光觑他一眼,口中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悄声嘟哝。
“看来这燕云骑的梁将军,对六殿下而言可还当真是意义非凡。”
沈惊鹤就宛如没听见一般,将脑袋重新偏回,深深呼吸了一次,紧蹙眉关看着小跑着逐渐靠近的副将。
“末将见过六殿下,见过林将军!”
刘达一身金属盔甲跑来,随着他动作的起伏,身上的兵甲就发出清脆铿锵的撞击声。三两步跑到他们跟前,刘达抱拳一行礼,看向身前援军,那张因长时间风吹雨淋而粗糙黝黑的脸上满是激动与感慨。
“太好了,末将终于等到二位大人了!”
“刘副将。”沈惊鹤听见自己的喉咙不受控制地出声,微哑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梁延……梁将军他,到底怎么样了?”
刘达听见梁延的名字,那一身铮铮铁骨却仿佛被什么压垮了一般无端矮下去几分,脸上也充满了不容作伪的悲戚失落。
“梁将军他,他……”刘达的眼眶竟然隐隐有些发红,目光中满是心痛之色。
沈惊鹤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呼吸都被骤然掠夺了,眼前一片忽然炸开的漫天白光。他坐在马背之上的身影不稳地晃了晃,好像下一秒就要支持不住倒下去。
难道,难道梁延真的……
他根本不敢再继续往下深想去一寸,光是这个念头浮云般掠过脑海中,心口就攀爬升腾起一股钻入肺腑的疼痛。仿佛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心口鲜血淋漓的伤痕,让那本就深入骨髓的伤痛再一次被活生生撕裂,露出里头最脆弱而无助的那一片深处。
萧宁见他面色显然不对了起来,想也没想就上前两步撑了他一下,托着他的手臂以免他当真掉下马去。他又转首皱着眉头望向刘达,“这位将军,你可别说话只讲一半啊!人到底是死是活,情况如何,我们大老远赶过来,你也不能准信都不给一句呀?”
林继锋的面上也是着急万分,短促有力一点头,用目光催促着刘达继续开口。
“是末将一时太过激动,给二位大人赔不是了。”刘达急忙再次行礼赔罪,胡乱抹了一把眼角的隐约水意,“梁将军自从数日前率领先头部队进入瘴林探路后,便与外头留于营地驻守的剩余兄弟们失去了联系。我们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影,正当实在等不及要派人进去查探时,便见到一个弟兄踉踉跄跄扶着树干走到林子外,告诉我们里头瘴气毒性太浓,几乎所有人都受不住晕过去了,情况不大好……”
“不大好,是有多不好?”
沈惊鹤声音干涩,一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之内,用尽浑身力气克制着自己不要颤抖,然而那微微发红的眼角却暴露了他心中的那一丝惶恐。
“他说,梁将军走得最前,当意识到林子里头情况不对劲之时,却已是来不及撤离。那些中了毒的人无不脸色发青,手脚虚软,好像连呼吸都不太顺畅……他自小体质便极好,又是队伍最末的一人。可即便如此,当好不容易撑到林子外与我们会合之时,看上去却也像是活活脱去了半条命……到现在都还在军营的床上躺着呢。”
刘达抹了一把脸,喘了两口气,“我们当时就想冲进去救梁将军,可是刚进去没走几步,兄弟们就开始头晕恶心起来,跟他之前所讲的状况一模一样。我想着若是再这样继续走,只怕不仅于事无补,反倒还会再折进去更多的人手……因此便自作主张让兄弟们先回撤守好营地。这几日金阳城里的人一直断断续续派出小股部队骚扰试探,我们剩下的这些人马跟他们僵持对峙着,每个人都拼了吃奶的力气,这才能勉强坚持等到援军来。”
“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这的确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沈惊鹤的声音有些轻,眼睫微抖。他强行命令自己从对瘴林之中情势的担忧恐惧之间抽身,将精力放回到如今对于接下来策略的布置之中。
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当然知道瘴林之中危险密布,又过去了好几天,里头的人想要支持下去的难度又大大上升了不少。然而只要一日他没有亲耳听到梁延的消息,没有亲眼看到梁延的处境,他都永远不会放弃寻找他。
“萧宁,麻烦你了。”沈惊鹤转回头去,深深地望向身后背着箱箧蹙眉听他们交谈的萧宁,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萧宁见到他郑重嘱咐的模样,眼神一动,挑起了一边眉,拍拍胸脯,“包在本神医身上了。”
说着他又转过头去,看着刘达,“这位将军,就麻烦你先带我去看看前几日中毒的那位士兵了。瘴林的外围,我过会儿也要亲自去走一遭。”
沈惊鹤低声开口,“刘副将,这位是我们特别请来的神医,他若有什么要求,还要麻烦你尽量满足他。”
“是,神医,还请随我来!”刘达点点头,吩咐身后士兵领着神武营的军队在营帐中寻一处地方休息,便亲自带着萧宁往大营东侧走去。
沈惊鹤想了想,放不下心来,也跟着他们一同走到营帐之内。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发青、虚弱无力的青年,见到几人前来,有些艰难地转过头来,挣扎想要开口。
“将、将军还在里头,你们快去……咳咳,快去救他!”
沈惊鹤鼻头一酸,紧抿着双唇别过脸去,胸膛一下下急促起伏着。
萧宁放下箱箧,一掀衣袍利落地坐在床沿,先是翻起他的眼皮查看了一番,又望了望他的舌苔,这才一手搭在他的手腕之上沉默不语把着脉。
几十息后,他这才将手挪开,脸上神色看不出什么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