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厂花基情录(下)(93)
又过了几日,桃花都快凋谢了,男人还是没有来。顾怀清心中的担忧和不安加深了。
他虽归隐许久,但无论是小黑还是段明臣,都会跟他说起朝堂上的事情,因此他对于大齐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
这两年,乌孙人和鞑靼人被打败后,是安分了许多,但辽东的女真人却迅速崛起,屡屡进犯,成为大齐的心腹大患。
他不由得想起,去年男人来时曾经跟他说起,因为大齐在辽东战场对女真人作战不利,萧璟打算派他去助阵。男人说话时声音低沉,语气严肃,可见辽东的形势不容乐观。
上回小黑来时,也曾经劝过他:“主人别怪我多嘴,您有空也劝劝段大人吧。自从您离开后,段大人就像自虐一般,每次打仗都身先士卒,冲在第一个,简直是拿命在拼。他武功再好,也禁不起这样搏命,战场上刀枪无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这样不惜命,迟早会……”
夜色已深,窗外一片死寂,只有虎妞偶尔发出的呜呜哀叫。
顾怀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无论怎样调息,就是无法平静下来。
这混蛋,怎么就不能让自己安生呢?以前让他别来,他非要来,该来的时候,又偏偏不来!
顾怀清烦躁的一把掀去被子,从床上跳下来,从厨房捧了一坛酒。
漫漫长夜,睡又睡不着,不如饮酒打发时光。
顾怀清本就酒量不佳,加上怀着心事,一口气喝了大半坛,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醉意迷蒙之际,仿佛看到了那让他牵挂的冤家,穿着一身戎装,骑在马上朝自己微笑。
他又喜又气,说道:“你还知道来?”
不料,男人却没有靠近他,反而调转马头,朝远处奔去。
“你去哪里?给我回来!”顾怀清在身后气得大叫。
然而男人却充耳不闻,骑着黑马,风一般冲向敌营,但见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宛如人间炼狱。
顾怀清看着男人在敌人包围中苦战,突然,围攻的敌人退去,四周的山坡上冒出乌压压的弓箭手,将男人团团围住,无数的弩箭对准了男人。
“跑,快跑!”顾怀清焦急的大叫。
然而为时已晚,无数箭矢如暴雨般激射向男人,而男人似乎已知命运,竟然不闪不躲,缓缓的回过头,深情的黑眸望向顾怀清。
顾怀清脑子轰得一声炸开,拼命想冲过去,可是腿却像被缚住了一般,无法挪动。
“不——不要——”
顾怀清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成千上万的箭矢没入男人的胸口,漫天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大哥……大哥……”
哗啦一声脆响,酒坛子摔落到地上,将噩梦中的顾怀清惊醒。
他胡乱抹去眼角的泪,背心和额头全是冷汗,心里又是庆幸又是忧惧。庆幸的是,这只是个噩梦,忧惧的是,这梦境如此真实,实乃不祥之兆。
顾怀清一头冲到河里,鞠起冰凉的河水,浇在自己身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无济于事,段明臣万箭穿心、满身是血缓缓倒下的画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为何他至今不来?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怀清无法控制心中的思念,闭上眼,放纵自己好好的想他,却惊觉男人的容貌竟然模糊起来。
也是,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他了。每次他过来,自己都避而不见,连小黑都觉得自己太过绝情。
为什么那么绝情,看都不看他一眼?
为什么要那么倔,骄傲的不肯低头?
明明心里早就原谅他了不是吗?
明明放不下他,为什么不肯敞开心扉,原谅他?
若是他真的……,那岂不是抱憾终身,永远都无法弥补?
不,不能这样下去了!
顾怀清一旦想通,顿时豁然开朗,他跃上马背,连夜出村。
小山村地处偏远,山路崎岖,交通十分不便,不过顾怀清没有别的选择,待在山村里根本得不到任何消息,必须去城镇才能打探到男人的消息。
不眠不休的赶了一日一夜,终于抵达了最近的城镇,顾怀清直奔驿馆,那里向来是消息最灵通之处,却听到一个让他心肝俱裂的噩耗。
大齐在辽东与女真大战一场,双方死伤无数,终于将女真铁骑阻在关外,然而大齐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不仅损失了上万精兵,主帅段明臣也被敌军引入埋伏圈,不幸中箭身亡。
顾怀清眼前一黑,心痛如绞,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没想到他做的噩梦竟然是真的……
顾怀清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马儿驮着回到村里。
酒坛摔碎在地上,酒香弥散在空气里。
顾怀清呆呆的望着即将凋零的满树桃花,树下埋着几坛子用桃花酿的酒,本是为他准备的,三年前埋在桃树下。
当时想着,哪一天自己决定原谅他了,就拿出来跟他对饮,来个一醉方休。
可惜……男人再也不会来了,也不会跟他喝桃花酿了……
顾怀清仰头狂笑起来,把酒坛子一个个挖出来,再一个个捏碎。
碎瓷片割破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的桃花瓣上,凄美而艳丽。
“大哥,我错了……你不要走太快,等着我……”
他握住染了血的碎瓷片,尖锐的角对准了自己的咽喉,闭起眼,用力的刺下去……
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未来临,身体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卿卿,你这是做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的大声道。
顾怀清不敢置信的猛然睁眼,等着男人俊朗的面容,颤声道:“你……你是人是鬼?”
不等男人回答,顾怀清一头扎进他的怀抱,红着眼圈,死死抱紧他的身体,力气大得几乎要勒断男人的腰,“不,不要说话!不要走!哪怕是鬼,也不要再离开我!”
段明臣鼻子发酸,疼惜的抱紧顾怀清,柔声哄道:“乖,别怕,我不是鬼。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
顾怀清抬起头,定定的望着段明臣,心里还是不敢相信,突然直起身搂住他的脖子,用力的吻住他的嘴唇……
顾怀清凶狠的吻着男人,像受伤的兽一样啃咬厮磨,直到段明臣的嘴唇都红肿起来,两人都气息不稳的粗喘,他才确信男人真的活着回来了。
顾怀清认真的问道:“你答应我的,不会离开了,你不会再骗我吧?”
段明臣宠溺的抱紧他:“大哥答应你的事,从来都不会骗你。你还记得吗,我曾答应你,有朝一日退隐江湖,要带着你游遍天下,吃遍天下美食?”
顾怀清眨了眨眼,欣然笑道:“我想吃西湖醋鱼和东坡肉!”
段明臣笑道:“好,我们这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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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元四年春,辽东大捷,大齐将士在经历一番苦战后,终于将凶悍的女真骑兵赶出了关外。
然而,主帅段明臣却不幸为国捐躯,这位历史上最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牺牲时年仅二十八岁。
痛失忠臣的皇帝萧璟大为悲伤,下旨追封段明臣为一等忠勇公,出殡时无数百姓相送,哭声震天。
当所有人都在哀叹一代将才的陨落,风景如画的西子湖畔,却迎来了两位丰神如玉的公子。
“大哥,我至今未想通,你诈死脱逃,是如何骗过陛下的?”顾怀清歪着头问道。
“自然不可能骗得过,事实上,我跟皇帝做了个交易。”
段明臣娓娓道出原委,其实这三年来,他跟萧璟的君臣关系一直很微妙。因为顾怀清的缘故,他们有点同病相怜,但也因为顾怀清,两人不免心中有芥蒂。
萧璟一方面不得不重用段明臣,让他南征北战,四处征伐,但又不敢对他完全放心。段明臣是安王唯一活着的儿子,安王虽然已死,但暗地里的势力却并未被萧璟收服,始终是他的心头之患。
段明臣立功越多,声望越高,萧璟就越是忌惮。功高震主,本就是为人臣子的忌讳,何况他还有那样一重敏感的身份。
段明臣无意谋逆,心中又牵挂顾怀清,便萌生了退意。他思来想去,决定跟萧璟谈一个交易,段明臣将安王留下的势力如数交给萧璟,绝了他的后患,但条件是萧璟允许他辞官退隐。
萧璟在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最终同意了段明臣的提议。于是,便有了段明臣在辽东诈死这一幕,却不想差点害得顾怀清伤心自绝,不过,也多亏有了这一剂猛药,让顾怀清打破心结,重新接受了自己。
精致风雅的酒楼里,两位英俊的公子坐在临湖的窗边,一边赏景一边品尝美食佳肴。
他们面前的桌上摆着十几道菜肴,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东坡肉、叫花鸡、莼菜羹……无一不精致,散发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段明臣夹了一块鱼肉,细心的剃掉鱼刺,喂到顾怀清的嘴里。
顾怀清张开嘴,吞下滑腻的鱼肉,嘴角沾上几滴鱼汤,他伸出舌头舔了舔。
段明臣心头猛跳,眸色一下子暗沉下来。
顾怀清却浑然不觉,挑眉笑道:“杭州不愧是千年风流之地,据说此地最有名的青楼叫做楼外楼,里面的姑娘俱是绝色,而且温柔如水。大哥,我们晚上去逛逛?”
“去看看可以,但你不许再对她们笑!”段明臣不无醋意的想到,上回在苏州,那花魁被顾怀清轻轻一笑勾去了魂,疯了似的纠缠倒追,简直不胜烦扰。
“嘿嘿,吃醋了?”顾怀清像登徒子一样挑起段明臣的下巴,“大爷有你就够了!”
“不如大爷现在就来安慰安慰我!”
段明臣危险的笑笑,突然抓住顾怀清的胳膊,将他整个横抱起来,一脚踹开隔壁的厢房,将他扔在床上……
一时间,春色浓浓,花枝摇落春红,莺声燕语不绝……
作者有话要说: 写在后面的话,一些感慨和心声:
敲下最后一句话,长出一口气,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又有许多不舍。
锦衣卫厂花基情录的正文就到此结束了,从萌生灵感到写完这个故事,整整七十万字,横跨两年之久。
这篇文对我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是我第一次写古耽,第一次写破案题材,也是第一次写大长篇。坦白说,在动笔之时,自己心里都没有把握能完结,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
虽然我写的每篇文都是用心创作,但是这一篇无疑是最用心的一篇,凝聚了我最多的心血。可以说,我为她怒过,为她笑过,为她辗转难眠过,也为她痛哭流涕过。
文里的角色,无论是主角段明臣和顾怀清,还是许多配角比如萧璟、段妈妈、安王、丽嫔等等,都倾注了我的情感。是我创作了他们的故事,但他们并非纸上的角色,他们是鲜活的,有独立思想和灵魂,他们的喜怒哀乐都牵动着我,也深深感动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