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江湖里(47)
沈昀道:“以他的身手,若是单打独斗,江湖上未必有几个人能胜过他。”
苏潋陌道:“你不是已经安然脱身了吗?”
沈昀长叹一声:“但脱身并不代表便已胜过他。”
苏潋陌头头是道的说起他那番歪理:“你看,论年及郭鬼手比你长了数十岁,等于他修炼内力的时间也比你多了数十年,方才你们若打了个平手,那便可算你赢了,若他胜个一招半式,那也不算什么本事!所以归根到底,你能平安坐在这里,便就是赢了!”
沈昀失笑道:“苏公子向来都是如此自欺欺人吗?”
苏潋陌伸出根手指晃了晃:“这郭鬼手都是黄土埋到耳后根的人了,还要跑出来凑这趟热闹,也不怕好不容易攒下的那点英明扫地,我猜他这会正躲在哪个角落里恨得咬碎牙齿呢!俗话说得好,江山代有人才出,二三十年都过去了,当年的勾魂鬼手,现如今恐怕勾条鱼都难呀!”
几句话便将成名的江湖前辈贬成了鱼目泥沼,沈昀很是无奈,闭起眼睛调息。苏潋陌见他不搭腔,也觉得怪无趣的,撇了撇嘴,靠着岩石休憩。
东边渐露晨光,慕云择失魂落魄地走在树林中,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沈昀所说的话,他知道自己不该再信他,可是对于沈昀,甚至是那些话,他都拒绝不了。他曾以为自己心中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可是刚才,他又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千里迢迢苦苦追寻的,并非赤霄剑,并非解药,而是沈昀的解释。
在他内心深处,也许一直都是相信沈昀的,他想要听到解释,想要像过去那样全心全意信赖沈昀,所以刚才在重新被那个人搂进怀抱里,他没有办法拒绝。
他舍不得这个男人带来的温暖,但一想到躺在百福楼中生死未卜的慕百川,他内心便充满自责与愧疚。难道他当真要用慕百川及无瑕山庄的声誉去赌沈昀的对错吗……
慕云择神情恍惚地走着,耳边渐渐听见脚步踏响落叶的声音,有人在他身后高唤:“云择!云择!”
慕云择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冯兆谷正向他这里急步跑来,步伐带起无数落叶翻飞,转眼已到了他跟前。
“云择,方才唤了你几声都不见回应,怎么,出了何事?”
慕云择眼神闪烁不定:“我……”
冯兆谷看他脸色不大对,急问道:“你受伤了?”
昨夜慕云择捱了朱霸一掌,并未伤及要害,原是不打紧的,只是他恍恍惚惚走了一夜,未能及时调息,才会显得脸色如此难看。他对冯兆谷勉强一笑,说道:“一点小伤罢了,不碍事,陈公子他们可都平安?”
冯兆谷见他吐纳还算平稳,这才松了口气:“他们都在前面林子里,等了你半夜也不见回来,我与张师弟便出来寻你。”
慕云择歉疚地说道:“让冯师兄担心了。”
冯兆谷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没事便好,走,咱们先去跟他们会和。”
这片树林倒是茂密,他们在半路又遇见了张途,见到慕云择平安无事,张途也十分高兴,三人赶到落脚点,与陈珩之等人会合。昨夜一番恶战有惊无险,陈珩之手下有五名侍卫丧生,少林寺也有一名弟子中箭而亡,他们就地掘了六个土坑,将死者埋了起来,劈开一段木头刻上姓名便是墓碑。林中冷风瑟瑟,落叶不多时便铺上坟包,慈正大师席地而坐,与众少林弟子一起为亡者颂经超渡。
陈珩之站在人群之外,神情里并没有多少悲伤,对他来说,死上几个手下并不是多了不得的事,陈家从来不缺卖命的人,拿了那般丰厚的报酬,自然也要担得起同比例的风险,天底下可没有凭空掉馅饼的好事。
他看到慕云择他们向这里走来,不禁面露喜色地迎上去:“慕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慕云择拱手道:“让陈公子担心了。”
陈珩之道:“怎么样,可手刃了朱霸那恶贼?”
慕云择惭愧道:“在下学艺不精,让他给跑了。”
冯兆谷忙安慰道:“朱霸此人以轻功见长,又诡计多端,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必也是为赤霄剑而来,我们今后需要更加小心谨慎,莫要再着了他的道。”
陈珩之奇道:“冯大侠的意思是昨夜那些冷箭也是朱霸安排的?”
冯兆谷道:“他们出现的这般巧合,极有可能是同一拨人。”
陈珩之颇为不屑:“同一拨人又怎样,还不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鼠辈!只可惜咱们这一路走来都未能抓到沈昀,他这人还真是有些本事,竟然能躲过天下人的耳目!”
第57章 疑窦丛生
慕云择神情一顿,移开视线以掩饰脸上的异样。张途大声说道:“那夜在飞羽阁,若不是有机关,那沈昀岂能逃出生天!”
冯兆谷叹气一声道:“那二人都非等闲之辈,若想抓到他们,恐怕不易。陈公子,不知你可有查出飞羽阁的主人是谁?”
陈珩之应道:“据传回来的消息说,此人名叫苏潋陌,年纪也不过弱冠,但是何来历却完全查不到线索。”
冯兆谷听到这名字神情不禁变了变:“你说他姓苏?”
陈珩之讶异问道:“怎么,冯大侠识得此人?”
冯兆谷回过神来,收起眼中愕然,掩饰道:“不,我只是觉得这名字甚是耳生,似乎未曾在江湖上听过。”
陈珩之点点头道:“不错,此人在江湖中寂寂无名,也不知与沈昀是什么交情。”
张途最是心直口快,发生这诸多事后,他对沈昀已全无半点好印像:“我看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若不然怎会同时出现在无锡,又怎会与赤霄剑同时消失。”
陈珩之沉思道:“如此说来,少林方丈之死与慕庄主身上的剧毒,或许都与这位苏潋陌有关。”
冯兆谷道:“陈公子说得有理,据我所知,沈昀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对人用过毒,那七香散失传多年,现在与这年轻公子一同出现在江湖上,想来与他脱不了干系。”
慕云择在旁边已许久没有说话,听闻此言心头不禁猛得一动,脱口说道:“沈昀会不会受了此人的要挟?”
张途不屑道:“我瞧他们在一块自在的很,哪像有什么要挟!”
慕云择自知失言,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冯兆谷望了他一眼,说道:“这件事确实有颇多疑点,云择所说的话并非没有可能。”
陈珩之若有所指的问:“慕兄应该是最痛恨沈昀之人,怎么今日反倒帮他说话了?”
慕云择脸色一僵,不自在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倘若他当真是有所苦衷,无瑕山庄自然会想办法还他公道。”
这话陈珩之显然并不相信:“赤霄剑被所昀所盗之事,乃是慕庄主亲口所说,慕兄此话,似乎是在置疑慕庄主啊!”这陈珩之仗着家世,本来就颇为目中无人,短短一句话分明就是在责怪慕云择不顾亲父生死,竟还帮着仇敌说话!慕云择握紧手中的惊龙剑,脸色白了几分,冯兆谷很是不忍,出面说道:“慕庄主素来就是公道之人,必然也不想冤枉好人,事实真相如何,只要找到沈昀才能分晓。”
张途附合道:“师兄说得正是,不管是真盗剑还是受人要挟,总归都要先抓到他!”
冯兆谷皱眉说道:“他们的行踪这般隐密,自飞羽阁后便一直没有线索,想要找到他们可是不容易啊。”
陈珩之仰头道:“他们躲得了一时,未必躲得了一世,咱们只要继续往这方向追去,定然可以将他们堵个正着!”
慕云择望了他一眼,问道:“陈兄如何肯定他们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陈珩之脸上本来还有些得意之色,听了慕云择略带质问的话,神情顿时一僵,干笑两声道:“慕兄莫不是怀疑我陈家的能力?”
慕云择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陈珩之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心下便生出几分疑虑,但脸上却带着歉意的笑容道:“陈兄误会了,我只是不想诸位为了无瑕山庄之事东奔西跑,浪费时日。”
陈珩之道:“眼下这已经不是无瑕山庄的私事,而是关乎到整个武林安危的大事,我陈家虽只能算半个江湖人,但起码的道义还是懂的。慕兄且放心,这次陈家必会竭尽全力助你寻回宝剑,重新还武林安宁!”
他说得气宇轩昂,颇有几分洒脱之意,可不知为何,慕云择总觉得有些怪异,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装出十分感激的模样向他道谢。冯兆谷望了望四周道:“眼下时辰还早,我先去前面探探路。”
慕云择道:“我随冯师兄一道去吧。”
冯兆谷点点头,两人施展轻功踏步离去。这座树林虽然茂密,倒并不算很大,山路蜿蜒曲伸,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冯兆谷在四周检查了一遍,抬头望着远处高山道:“从这里一直往前走,等出了塞外,便就是天山了。”
青山连绵不断,化为远处起伏的轮廓,慕云择怔怔望着,脑海里不断浮现沈昀所说的话,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冯兆谷以他仍在在意陈珩之刚才说的话,便道:“云择,陈公子便是那样的性子,也没有恶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慕云择神回过神,说道:“方才确实是我不对,我不该去置疑陈兄的话。”
冯兆谷拍拍他的肩膀:“以陈家的人脉,找到沈昀他们的下落也不奇怪,咱们目前暂无其他头绪,便就先这样走下去吧。”
慕云择深叹一口气:“也唯有这样了。”
再往前走便几乎都是荒山野岭,到了入夜时分,陈珩之便叫侍卫就地拉起帐篷,他出一趟门,几乎将衣食住行都备齐了,人在马上,东西在车上,浩浩荡荡跟在后面,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苏潋陌站在树桠上,看着远处那几堆闪烁的火光,月光薄薄一层照在他脸上,愈显得嘴角那抹笑容妖治风流:“这位慕少庄主细皮嫩肉的,居然肯席地而卧,啧啧啧,看着当真叫人心疼啊!”
那处有两道人影在来来回回走动着,应该是负责守夜的人,只可惜他们看不见站在树上的这两个人。苏潋陌的话分明带了嘲讽意味,沈昀微蹙眉头,没有答话。苏潋陌可没有这么好心会放过他,摇头惋惜地说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可惜沈兄只能与我这不解风情之人站在树上吹冷风,没有办法与心上人互诉衷肠。”
见沈昀还不说话,苏潋陌冲他眨眨他,神秘兮兮地道:“若不然我成全沈兄一次,将他们尽数引开,也好让沈兄与那慕少庄主好好亲热一番。”
沈昀一句话也没有说,跃到地上往反方向走去,苏潋陌虽讨了个无趣,心情倒是十分愉快:“这可是你自己不愿意的,不能怪我没有成人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