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恒腻腻歪歪,一副看不破生死的无能样子,引得凤明也难过起来,他锤了景恒两拳:“当初是谁说,无论谁先死,活着那个都要坚强勇敢,不叫先死的那个放心不下?”
“那我就是做不到,你打死我吧。”景恒破罐子破摔,亲了亲凤明的额角,强行抑制住悲意:“你是不是很累,你睡吧,我不哭了。”
“哎呀,”凤明缓缓合上眼:“摄政王好了不起,终于不哭了。”
真到了最后一刻,景恒的眼泪再流不出来,他轻声说:“凤明,我还会找到你的。”
“嗯,”凤明应了一声,轻声说:“景恒,别哭。”
一生传奇的九千岁,永远地睡在了摄政王的怀里。
乳白色信鸽落在窗棂上,从北到南,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只可惜它带来的消息没人能听到了。
千年后,大齐永元摄政王的陵墓重见天日。
令人惊诧的是,史书中富可敌国的摄政王,陪葬品居然寥寥无几。
巨大是棺椁旁只有一盏碎了角的七彩琉璃灯,和一柄纸面折扇。
扇面在空气接触的瞬间便化为腐朽。
无数人揣测这柄折扇上藏着什么秘密,有人说是景恒的藏宝图,也有人说是大齐战神凤明的兵法。
谁能猜到,那折扇上只写了两个字:
无题。
*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若所有故事都要到寿终正寝才算完,那这天底下便也没有圆满了。
这三十年后的事情,原是不该讲,贸然提及,实在唐突。
便再讲一段三十年前的旧事,聊表歉意。
话说永元七年二月,淮安王的勤王大军浩浩荡荡自淮安出发,行至翠微山时,恰逢一场弥天蔽日的大雪。
疾风骤雪,行军艰难,大军原地驻扎,静候雪停。
第二日下午,景恒闲的蛋疼,非要和玄一比试比试。
说实话,景恒武艺不差,已然能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可他天赋虽好,基本功到底不扎实。
雪天地滑,景恒一脚踏在块结了冰的青石上,当即仰面滑倒,他仗着功夫单手撑地,结果梅开二度,手又一滑,侧躺着摔倒在地,扭到了脖子。
那段时间,因景恒放弃补给线,一路绕过城池之事,凤明骂他莽撞,看他哪儿哪儿不顺眼,景恒揉着脖子不敢声张,生怕凤明骂他。
玄一自知惹了祸,拿出暗卫营中常用的膏药给景恒贴。
可膏药贴个一时半刻也显不出作用来,晚饭时被凤明瞧见,景恒还少不得要挨一顿骂。
谢停见他急的转圈,让景恒安稳坐着,上前替他推拿。
正巧彩墨来送鹿皮棉靴,见状先是好一通嘲笑,景恒为人大度,不和彩墨计较,只是说着棉靴要能更早些送来就好了。
汪钺已经换上了彩墨缝制的皮靴,神气极了:“彩墨大人手艺好得很,见雪深,昨夜熬了一宿给咱们缝的。你、将军、玄一大哥、谢星驰、我、乌洛兰津一人一双,这么好些靴子,哪儿那么快。”
景恒侧着头:“多谢啦,兄弟。”
彩墨很大方地挥挥手,他熬了一夜,面露倦色:“你们都是借了督主的光,大家都是兄弟,总不能厚此薄彼。”
习武之人,最需要的就是双合脚的靴子,彩墨针线活做细,他又会武,知道怎样缝制最合适,颜色绣纹也比绣娘做的更大气。淮安天暖,众人都未戴防雪的棉靴,本想着去下个城镇采买,这双靴子真是比及时雨还及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夸彩墨手艺好,都拿着自己的新靴子爱不释手,倒没人再关注景恒的脖子。
乌洛兰津不会说好听的话,呆站在旁边,见景恒一直歪着脖子,便问:“你脖子怎么了?”
景恒便说脖子扭了,问大家有什么好法子能治一治。
乌洛兰津说:“草原上,我们都把鹅卵石放在火里烤热,用布包着热敷。”
“热敷好,”彩墨附和道:“也能更快把膏药的药性激发出来。”
几人一商量,都觉着靠谱,这个打热水,那个找鹅卵石,忙活了一下午,轮流拿出祖传手法替景恒揉肩。
彩墨看着最漂亮娇弱,手劲倒大得很,捏得景恒直往后躲,彩墨便唤汪钺和乌洛兰津按住景恒。
痛的景恒咬着自己袖口嗷嗷叫唤,心想着应该不会是公报私仇吧,他又没惹彩墨。
疼是疼了,见效也确实快。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在大家的帮助之下,景恒的脖子终于不歪了,虽然还有点疼,但完全可以糊弄过凤明了。
景恒万分感谢,反手去撕后脖颈上的膏药。
撕不掉。
谢停凑过来一看,沉默了一下,说:“热敷时把膏药烫化了。”
药膏是加了驴皮熬制的,遇冷凝固,他们光顾着热敷激发药效,却忘了这一热倒把驴皮给烫化了,混着药渣黑乎乎的全黏在景恒脖子上。
众人皆是沉默。
这可完蛋了。
景恒哀叹一声 :“快去打热水。”
热水打来,用毛巾蘸着热水搓、蘸着烈酒搓、蘸着香油搓。
都没什么效果。
乌洛兰津去主帅营帐刺探消息,小跑着回来说:“凤将军往这边走了。”
这在此时,汪钺挺身而出,也不用毛巾了,用指甲硬揪那些膏药,扣掉大块儿后,再用毛巾擦去剩下的星星点点余黑。
在凤明踏入帐前,景恒的脖子终于擦干净了。
景恒脖子上的皮被搓得生疼。
黑是不黑了,就是红。
正这时,凤明到了,他这时还未恢复武功,几个高手轮流跟着他,今日是严笙迟。
一进门,凤明就拧起长眉:“怎生一股跌打药酒的味道,谁伤着了?”
景恒当然不承认是自己受伤,他一指谢停,推他最好的兄弟背锅:“谢星驰闪腰了,我们都替他治呢。”
谢停:“……”
凤明问:“怎么不让朱神医看看?”
谢停答:“神医去镇上采买草药了。”
凤明眸光流转,看到了景恒通红的脖子:“你脖子又怎么了?”
景恒微微一窒:“过敏了。”
众人:“……”
不会撒谎可以不要硬撒。
凤明附身去看景恒的脖子,那皮肉跟被砂纸打磨过似的,不仅红,还隆起一道道肿条,想查看一番都没处下手。
这伤处在后颈,纵然景恒再天赋异禀,也断不能自己把自己搓成这样。
凤明沉下脸,冷声问:“谁干的。”
彩墨、谢停、玄一齐齐后退一步。
只有汪钺和不明所以的乌洛兰津站在原地。
凤明的目光和乌洛兰津对视的瞬间,乌洛兰津露出迷茫的眼神。
凤明便去审视汪钺。
兄弟们不仁,便也不能怪他汪钺不义。
汪钺原本就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他从头到尾,从景恒道玄一,从彩墨到谢停把所有兄弟们卖了一遍。
凤明脸色愈发阴沉,怒气值肉眼可见地增长。
景恒轻咳一声:“虽然现在皮有点疼,但骨头确实不疼了,所以也是见效了的,你就别怪……”
凤明抬起长眸,寒凛凛地凝视景恒。
景恒张了张嘴,改口告状:“都怪他们,他们推拿时手劲儿可大了,差点没把我捏死。”
众人:我可去你大爷吧。
因景恒不担当不作为,景恒的兄弟团瞬间陷入了内部攻讦之中:
“世子爷自己摔得!”
“玄一和世子爷比试武功,我们都不知道这事儿。”
“对对对,暗卫营的药膏。”
“我来的时候,谢停正给世子爷推拿呢。”
“彩墨提出热敷的。”
“放屁,明明是乌洛兰津先提的。”
众人吵架吵得正欢,凤明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提起桌面上的绣春刀。
霎时间,鸟兽俱散,真是人间奇景,武功尽失的凤明提着绣春刀,追着四个绝世高手满营地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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