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道:“老师这些年过得可好?”
不提还好,提起这个,邹伯渠一肚子气:“好与不好,也不见你来信问上一问。”
凤明:“……”
邹伯渠又道:“南林学子那些抨击阉党的辞赋你都看过了?”
凤明老实作答:“看过了。”
邹伯渠微微扬眉,问:“如何。”
凤明像回答老师提问的乖乖弟子,平心而论:“文采斐然。”
“……”邹伯渠气得一拍桌子:“你万人之上,全掌生杀,就这么面团似的任人欺负?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谢停:?
汪钺:?
谁是面团?谁挨欺负?
凤明叹了口气,叫了声老师。
邹伯渠刹那没了脾气,小弟子学不会那些弯弯绕绕又能如何呢,左右他还能活个几十年,好好看顾着也就罢了。
他要与凤明单独叙话,闲杂人等都给赶了出来,一行人又聚在谢停房内。
“这是陆子清。”景恒揽着陆子清介绍给众人:“算起来是凤明的师弟,都是自己人。”
陆子清含笑道:“外门弟子都算不得,哪里就能做九千岁的师弟,世子爷抬举了。”
景恒问:“上回去淮安就是你自己去的,薛瑶呢?”
“阿瑶……薛瑶在整理金陵城中的户籍账册,整合誊录,便于交接给九千岁。”
汪钺蹲在椅子上:“薛瑶是你相好?”
汪钺说话没个轻重,陆子清也不恼,大大方方地承认:“是,他在织造局供职。”
汪钺缕着耳边冠帽垂下的小绦,嘟囔:“怎么都跟男人好。”
“织造局的东西忒贵。”汪钺从椅子上跳下来:“每年采买,官服蟒袍,但凡过了织造局的手,价格都要翻上一倍,可是这蟒也只有金陵织造局绣娘绣出来才好看。”
景恒闻言以指节挡唇,掩饰唇边的笑意,难怪在京城时,弄脏凤明的蟒袍他会那样生气,原来竟是有这此节。天可怜见,是短他吃了还是短他穿了,好好个督主,居然这样拮据。
陆子清没有读书人的迂腐刻板,如数家珍的向汪钺将金陵织造局织绣手艺:铺针斜缠、彩绒线绣、平金平银绣讲起来头头是道,起花八团倭缎、黄绫羽缎、妆缎蟒缎、月白羽纱几种时兴的布料亦是了若指掌。
若非早知晓他是学府士子,谁不以为他才是织造局管事呢?
陆子清最后说:“自从金陵都归织造局管,京中也不开单子来织造局提货了,现下许多衣裳布料都荒在那儿。好料子放不得,隔年颜色就旧了。旁的主我不敢说,送你们些料子还是许得的。”
一听这个,谢停来了精神:“我们好些锦衣卫出来的及,飞鱼服都没得换洗,每逢差事都串换着穿。”
“小事一桩。”陆子清应承下来:“要多少,二百套可够?”
汪钺站起身:“厂卫的衣裳也不多了。”
陆子清点点头:“没有问题。”
在京中,何时打过这富裕的仗,都知道江南富庶,谁曾想是富的流油呢。
有了邹伯渠和织造局的相助,景恒兵不血刃地占据了金陵,自此江南一片几乎全在淮安王府的控制之下。
金陵是旧都,金陵的南皇宫以紫金山的富贵山为靠山,壮丽巍峨,盛极一时。虽空置了多年,可在凤阙巍峨,红墙碧瓦之中依稀可见当时盛景。
金陵的官员们都恭请凤明入主南皇宫。
凤明懒得去住,说闹鬼。
景恒看他:“你不是不信鬼神吗?”
凤明说:“原是不信。曾经总想着,若人死有灵,为何故人不曾入梦来,可你这样大的一个魂魄摆在眼前,总由不得我不信。”
凤明不仅信了,还要在正月初去鸡鸣寺参拜。
昨日朱神医来给凤明诊脉,说瞧景恒眼下发青,也跟着诊了诊,诊后说是阳气虚。
好好的人,怎么还虚了阳气呢?
齐圣宗到底是由死转生,从地府回来的,可别是鬼差查出了生死簿的错漏,找上来拘魂了。
还是拜一拜才安心。
作者有话说:
从前不信鬼神的凤明去拜佛了。
朱神医:直接说肾虚是不是不太好?
第88章 入魔
又逢岁末, 金陵离淮安不远不近,若要回去,路上若遇事耽搁只怕难在除夕赶回, 一行人商量妥当,寻了处宅院住下, 准备在金陵过年。
金陵到底是占了南直隶的便利,许多消息十分灵通。
怀王景沉如今虽然装作一派贤王模样, 说是不参朝、不摄政。然而内阁都叫他换了一遍, 他的野心可谓是路人皆知,也不知道他装给谁看。
凤明中石虫蜜之事,怀王与李纪仁等人心知肚明,八月时就说凤明寿数将近,巫女说年前年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油尽灯枯, 驾鹤西去。
怀王是左等右等, 终于等到了过年。
巫女曾断言,凤明身上的毒若不解, 必定活不过来年花朝。
这样说来,满打满算也只剩两个月。
怀王等得心焦如焚, 宁可自己少活上两年, 也希望这两个月早些过去。
凤明到底是先帝的托孤重臣,无论他们找出什么理由将凤明赶出京城, 只要凤明不死,他怀王就永远不能名正言顺地摄政。
可是凤明怎么还不死呢?
凤明不仅没死, 在蛊母的作用下他几乎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是真的脱胎换骨, 最初端倪源自凤明的皮肤。
“是金陵的水土不好么?”景恒手里拿着只素白描金瓷罐, 将里面的柔润香脂抹在凤明脸上:“怎么都干得起皮了。”
凤明微微仰着脸, 被香脂气息熏得微微蹙着眉,他没太在乎:“可能是老了罢,从前在西燕沙漠也没这样。”
景恒笑着说:“九千岁风华正盛,哪里就老了,身上呢,还有没有脱皮的地方?”
身上有没有?
景恒应当问身上哪儿没有脱皮。
前几日起,凤明就像一条换季生长的蛇,身上脸上的皮肤干裂开来,露出内里新生长的娇白皮肤。
短短三日的功夫,凤明手上的皮肤蜕过两次,经年的剑茧都快蜕没了,全身肌肤换过之后吹弹可破,嫩的不像话,穿棉质的衣服都会磨红擦出血丝,可怜的凤明寒冬腊月还得贴身穿丝绸,怪冷的。
景恒说:“给我看看你身上,脱皮的地方都得擦些香脂润润。”
凤明捏着衣领,不肯给景恒看,他现下身上肌肤换皮,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简直丑极了,他自己瞧着都怪恶心的。
简直像得了什么怪病。小时候听老人家讲,如果一个人坏极了,身上就会生疮。
“也许是我杀人太多的报应。”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出来,凤明便惴惴不安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猜测着:“会不会过些日子就变成毒疮了?”
景恒捧着凤明的脸亲了亲:“我的白素贞蜕皮了,要修成神仙了。”
凤明捂着自己的脸,侧头躲开:“别亲了,万一传染呢?”
“那就把我传染上,谁也不嫌弃谁好不好。”景恒对凤明总是有无穷无尽的耐心:“要不要传朱汝熙来瞧瞧?”
“没什么好瞧的。”
凤明讳疾忌医,他这些日子身体百般不适,骨头酸软,提不起力气。肌理为五脏之外向,病灶波及全身绝非益处,他只怕自己五脏尽衰,命不久矣。
不看大夫,就只做不知,浑浑噩噩地,快活一天赚得一天。
子时,齐圣宗醒来时,见凤明脸上蜕皮之处并不见好,反而愈演愈烈。
他皱着眉,先在心中埋怨景恒年少儿戏,任由凤明生病不管,又责难手底下人懈怠,一个两个不顾正事,整日里尽被景恒带的没规没矩。
他悄然起身,披了氅衣,放下床幔,轻声出了房门。
今日守夜的是汪钺,见齐圣宗出来,他站起身先望了望窗外的时辰糟糕,过了子时,是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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