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亲王身后跟着的人比以前多了不少,且无一不佩刀佩剑,一行人走进季宅时气势汹汹,即使王爷脸上的笑意一如往常地温和。
“好你个季遥,提前回京也不同我打声招呼,我们之间连这点情谊也没了?”贤亲王从他身侧擦过,笑着走进了屋内。
那些随从被命令守在外面,没有跟进去。季别云转身时不动声色地与徐阳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也看见了茫然的神色,他没有让徐阳跟上,独自进了屋内。
进去之后,他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贤亲王来找他自然不是普普通通串门,一定是有事相告,而且不是什么小事。
季别云还没走过去,便听得贤亲王问道:“虎符还在你身上,对吗?”
他身形一滞,随即垂眸掩过目光中的意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答道:“王爷要虎符何用?”
贤亲王靠坐在椅子上,虽然放松,却不见丝毫闲散之态,自有一股天潢贵胄的威严之感。
竟比元徽帝还像一个皇帝。
“我不与你打哑谜,开门见山吧。”贤亲王半眯着眼睛道,“你我仍是朋友,眼下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投靠于我,要么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别管。”
季别云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杯茶,放下杯盏之后也不再伪装。
他突然觉得疲惫,就近找了把椅子随意坐下,“是我愚钝了,竟一直没发现王爷您的野心。观尘一直在帮您吧,还是说你们做了交易?”
“第一反应竟然是问观尘。”明望笑了笑,“他若不当和尚,必能成为天下第一等的谋士。观尘这人从一开始便为你铺路,也为悬清寺布局,若不是他,万良傲、丞相与圣上会一直稳固下去。其实我与观尘之间不算交易,他只是挑了我作为他达成目的的工具罢了,而我,也正好需要这个皇位。”
季别云在心里叹了一声。这和尚……心眼可真多,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观尘是个谋反篡权的料子?不过也是,先帝就死于观尘之手,再谋个反也算不得什么。
他想起观尘弑君一事,不由自主地心疼。
疼着疼着便想通了更多的事情。在战事发生之前,观尘那么想让他离开宸京,应该就是不想让他受到篡权谋位的影响。宸京南军大部分都去西北打仗了,贤亲王可以趁虚而入挑起宫变,到时候宸京与西北都是一片狼藉,相比之下灵州安稳多了。
他闭了闭眼,语气勉强平稳:“那为什么不在宁远军出发之后就动手?”
贤亲王冷笑一声,颇有些无奈道:“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他一愣,心跳有些快。
“任何事都难免有意外,且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能保证我们在宸京动手之后,不会影响到千里之外的宁远军吗?”贤亲王摇了摇头,“观尘不愿意冒险,非要等战事平稳,为此还写了好几封信来威胁我。其实我也明白,他还怕我夺得皇位之后来一招飞鸟尽良弓藏,到时候你就危险了……你们两个可真能耐。”
季别云听傻了,原来观尘竟为他谋划至此……他何德何能,能让观尘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遗憾手边的是茶不是酒,喝得再多也只能解渴,也遗憾自己没有神通,不然也可以直接掀翻这狗屁皇宫,立即终止一切争斗。
沉默了许久他才开口,语速极慢:“只要战事未止,我便手握数万兵权,有权力调动所有出征的宁远军。所以王爷想让我助您篡位,是吗?”
贤亲王坦坦荡荡地答了一句“是”。
“观尘没拦着王爷?”他皱了皱眉,“他向来不愿我被卷进这种纷争之中。”
“我当然没提前知会他就过来了,不然哪儿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明望悠悠道,“在你从西北离开之后,唐攀也带着大军里右卫的人往回赶了,估计今夜就能赶回宸京。你当然可以不必帮我,但至少别与我作对,我只要这一件承诺。”
季别云了然。唐攀是右卫将军,贤亲王的下属,即使王爷这么些年表面上从来只是个挂名将军,暗地里也想必拉拢了不少人心。不然元徽帝也不会派出唐攀作为季别云的副将——那狗皇帝忌惮着自己的弟弟,于是在这关头将弟弟的人赶远一些。
“我不会管。”季别云斩钉截铁开口,“我早就看元徽帝不顺眼了,你若是想争皇位那便争吧,至少你登基之后不会比元徽帝更烂了。而且观尘既然帮了你,我也不会与你作对,只是希望王爷事成之后能让悬清寺脱离皇家。”
贤亲王得了他的承诺,便不再纠缠,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当然,这也是观尘的要求。”
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世子……是王爷故意送到宫中的吗?”
明望的笑容僵在脸上,垂眼理好衣袖之后,才又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冷意,活脱脱的冷血明家人。
“三皇子不是病死的,是我让宫中眼线投了毒。”
季别云猛地一惊,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贤亲王又道:“元徽帝膝下无子,我是他的胞弟,又是太祖嫡次子,自然能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他从没想过贤亲王竟是这样的人,富贵闲人只是一层伪装,底下仍旧是明家人权欲熏心的模样。
“王爷答应将世子送进宫的时候,就没有一丝不舍吗?”他想起王妃的憔悴模样,问道,“世子被你亲手捏成了一个牺牲品。”
明望斜睨过来,“他终究会回到我膝下,又有何牺牲?”
季别云忽然想通了其中关窍,无力地笑了笑:“王爷这是一举两得吧?杀了三皇子,便能断绝元徽帝子嗣,而将世子过继,又可以让你的皇位来得名正言顺。”
贤亲王明明知道,却还是要问,仿佛就是为了从他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议论:“怎么个名正言顺?”
他摩挲着茶盏,低声道:“元徽帝驾崩之后独子继位,但是少帝幼冲,难当大任,众臣便可以纷纷上奏请幼帝生父揽过大权,继而登基。”
“你想得倒通透。”贤亲王坦率承认了,但话锋一转,“实不相瞒,我以前拉拢你也掺杂了一丝功利,想着或许可以让你为我所用,在军中多添一份势力。”
“但是王爷和元徽帝一样,发现我难以控制,只好作罢了?”他问道。
“我确实把你当成友人,也没想过害你。” 明望神情不似说谎,“你与观尘是一路人,与我不是,但不妨碍我们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皆大欢喜。”
贤亲王丢下这句话便往外走。
他也站了起来,想追出去但是又反应过来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
贤亲王的确没有害过他,以前他会觉得这是王爷性子使然,不稀得那些明争暗斗的权术。现在再想,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利益冲突。
季别云定定看着贤亲王跨出了门槛,但又忽的停下,回头看向他:“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我一整日都没能联系上观尘了。”
他眉头紧紧皱起,“他不在你那里吗?”
“看来你也不知,”贤亲王神色有些凝重,“他应该是被悬清寺叫回去了,难以脱身。我不擅长和那群和尚打交道,你熟悉悬清寺,还是你去将人带回来吧,这节骨眼上可别出岔子。”
作者有话说:
哈哈,贤亲王才是幕后boss
晚上还有一更!
第109章 所谓天家
今日的皇城与过去无数日子一样,肃穆而寂静。
难以计数的宫人穿行在难以计数的大小宫殿楼阁之间,每人都忙着自己的差事,或是打扫某间宫殿的某张桌子,或是给御花园某株海棠树修剪枝叶。
而皇城的那几个主人如今都待在文英殿内。
以前很少有太后与皇后都齐聚文英殿的时候,太后偶尔来一趟,是为了念叨子嗣,而皇后常来,是为了遵循宫廷礼仪前来侍奉笔墨。但此时此刻,两人待在这里只是因为无法出去。
自从三皇子夭折,皇后便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如同一株枯木,表面上尚且枝叶茂盛,内里已经彻底腐朽。她此刻坐在大殿右侧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地听着那对母子争执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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