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难为(45)
“这件事可以慢慢的查,不论如何,现在不能捅破。”卫太后镇定的回答明湛的问题,“你初初登基,春闱弊案会令天下的仕子们发疯。现在,动荡不利于统治。”
明湛点了点头,轻叹道,“我没打算闹出去,只是觉着,朝中竟没有可相信之人,只得来跟母亲说说。”
“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卫王妃笑笑,不以为然道,“要我说,这种按地理省份录用进士的法子,太上皇也是知道的。记得当年仁宗皇帝末年,曾出了一件春闱弊案,原因很简单,那一界春闱,两广赴考的百名举人中只出了一位进士。你知道,两广偏远,地广人稀,教育自然比不上东南湖广这些地方。可是,这样的结果,两广的举子们不能接受。甚至当时的两广总督也上了奏章,怀疑春闱有欠公正。仁宗皇帝下命彻查,我记得当年的主考是范林希范大人,那也是一代大儒,因此事声名尽丧,死于狱中。六位副主考,除了南丰伯陆建安,那会儿陆建安还未袭爵,不过只有他侥幸逃过一命,其余的或是斩首或是入狱罢官。至于监考,也有半数以上的被刑部传唤审讯。”
二十几年前的往事,卫太后说的仿似历历在目,明湛敬佩道,“母亲知道的真清楚。”
卫太后看着明湛,目光柔和,“范林希是难得的大儒,他死的非常可惜。就仁宗末年的春闱弊案而言,我相信范林希是冤枉的,不过,他不得不死。当年,他是仁宗皇帝指给戾太子的师傅,戾太子自幼便得他指点文章。他这个人品行高洁、学识渊博,是个很难得的人。可惜,他站错了位置。”
卫太后连说两次“可惜”,可见这位范大人的确是可惜了。
明湛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是啊,政治上其实没什么对与错之分。”卫太后温声道,“春闱也不仅仅是春闱,公平公正只是相对来说。明湛,只要你将国家保持在一个相对公正的水准上,已是难得的明君。水清则无鱼,譬如,你命范维冯秩参加春闱,莫非就没有作弊嫌疑?”
明湛这个厚脸皮的人,给卫太后说的险些红了脸,忍不住叫道,“母亲,你在讽刺我上行下效么?”
卫太后拍拍明湛的肩,开怀一笑,“怎么会呢?我是说,朝廷是姓凤的,你可以作弊,他们却不能作弊。不过,在我看来,此次春闱你不必有太大的怀疑。首先,你没按先前的规矩走。以往是主考副主考监考判卷,这次你没用他们,反而是从翰林中抽出一部分来阅卷。事先,谁也没料到你有此举,故此,作弊的机率并不高。”
明湛给卫主后说的心情开郎不少,笑道,“先前我是有些钻牛角尖了,听母亲这样一说。我回去再验证一番,自是知晓。”又有了主意。
卫太后笑叹,依明湛多疑的性子,被糊弄的机率实在不会太高。幸而明湛还有个优点,他十分喜欢唠叨,对信任的人是完全百分百的信任,因此,这样疑神疑鬼的性子,竟是个开郎性情。
想到解决此事的办法,明湛在卫太后这里饱吃一顿,直到阮鸿飞自外面回来,亲自来接他。摆足了谱儿,明湛才肯动动屁股跟阮鸿飞回寝居。
第31章
今日,阮鸿飞抛弃明湛独自外出、且不活不要明湛跟的行为,受到明湛强烈的谴责。
阮鸿飞不得不殷勤的服侍了明湛一回,再说了无数甜言蜜语给明湛听。最后,又殷切的询问了明湛一天的行程。
明湛想到正事,马上命人取了榜单来,在灯下细细的比较。
“这是春闱的新榜吧?”阮鸿飞扫了一眼问。
“嗯。”明湛找阮鸿飞帮忙,取出一本册子,“来,你来念,我来记,哪个家里是做官的,哪个家里是有钱的,哪个是小富,哪个是赤贫?”
临睡前,明湛对阮鸿飞道,“数据能说明一切。”
殿试过后,金榜即出。
名次变化并不大。
虽然难免有些怀才不遇的声音,不过幸在未成气候。且经明湛严密的分析过后,他认为此次春闱还是相当公正的。
状元榜眼探花按例授官之后,其余人等依旧要考,成绩好的,留在翰林。再次一等的,就得自己去吏部侯缺,什么县令县丞的,走点儿关系总能轮上一个。
“有没有人,愿意与承恩公去海外杜若国的使臣馆为官呢?”明湛问。
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去杜若国需要远赴重洋,无疑是非常辛苦的差使。所以,即便问这个问题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新进士们还是犹豫了一时,明湛接着道,“条件很艰苦,可能去了水土不服之类的,尽量身体好的自荐吧。”
本来就犹豫,明湛这么一讲,场面更冷了。
虽然大家玩命儿的考春闱是为了做官,不过,天大的官阶也没性命重要。
幸而在这殿中,能考出进士来的都是高智商人群。他们马上想到,承恩公的身份比他们贵重一千倍,且此事是陛下亲口所提,争先应下,起码能在陛下跟前留下一个优良印象。
顿时,昭德殿内,人人争先,踊跃至极。
明湛眼中泛起些许笑意,扬起唇角,“有愿意前往者,报名与吏部,日后再论。”接着又说起盐课改制之事,朝中倒无人反对,只是提及盐商为国效力日久,如今朝廷要收回盐场,对于盐商当有所嘉奖之话云云。
最后,明湛温声道,“永裳,你去了,见到盐商们,盐商商会的会长会员们,问一问,他们可有什么要求。他们常年吃这碗饭,断然没了,朕心里也不落忍。若是他们有何打算,只管与朕说。还有他们当年买盐引的银子,如今盐引尚未到期限,该退多少银子,只管算了来,朕拨银子给他们。”
林永裳躬身领命,明湛道,“永裳,你为钦差。淮扬盐课改制之事,均由你做主。”
当然,明湛不忘把范维与冯秩拨给林永裳使。另外,户部善查帐的积年老吏直接分了一半儿给林永裳。
帐,永远是关键。
明湛再私下宣召林永裳,坐在花畔池边,温声说起自己的打算,“朕有意开放海禁。如果盐商们有细心打听朕在云南改革盐课的消息,就应该知道朕从不会叫人吃亏的。不过,海禁的事,非一时半会儿可以完成。若是他们有意,可以来帝都,朕有事相询。”
林永裳意会,感激道,“臣一到淮扬,先办此事。”
“如此,甚好。”明湛道,“朕已经命永定侯辅助你安抚淮扬,永裳,这件差使办好,淮扬总督的位子就是你的。不要辜负朕。”
林永裳郑重道,“臣为陛下办差,不求高官厚禄。”此一句,林永裳之聪明表露无疑。
明湛暗暗感叹,林永裳而立之年居一品之位,果然是非比凡俗。听到这样的话,远远比听到若干谢恩表忠心的话要愉悦的多。
“朕知道。”明湛握了握林永裳的臂膀,笑道,“朕去过你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湛是个十分会说话的人,他完全能表现出对一个人十足十的信任,那种剖心以待的眼神再加上明湛的身份,足以令人心生感激。
饶是林永裳,亦生出愿为明湛效力之感。
是为明湛,而不单单是为了皇帝这个身份。
一君一臣皆有玲珑心思,相谈甚欢,明湛说了一些对淮扬的看法,最后,再次对林永裳道,“你去了淮扬,眼见为实,淮扬的一切由你做主。”
过一时,何玉捧来一件长条型乌木匣子,皇室的东西,向来巧夺天工,只看此长匣,就足以让人生出买椟还珠之感。
明湛掀开此匣,午后阳光的一角落入匣中,顿时折射出灼灼宝光。明湛伸手,握住,沉稳的取出一柄长剑。
这是一柄鞘上镶满珠玉宝石的长剑。
如果一个人,没见过,只听描述,怕会生出暴发鄙薄之感。
可如果有幸亲见,你就会知道这是何等惊人的无以伦比的华美,林永裳惊呼,“太祖宝剑。”
“上方宝剑。”明湛纠正。
此剑出于太祖皇帝之手,传说太祖皇帝在仙山寻得此剑,其过程曲折完全可以编出一本传奇故事。这更是一柄天子剑,由上天所授,太祖皇帝得到苍天眷顾之人,由此得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