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为臣(82)
这样的情况,朝廷无论派谁来,只要不是脓包笨蛋这战都不算难打——需要请动大清朝的“战神”福康安?
难道,还是为了他么……他甚至听说福康安这次去兵部亲点的前锋,就是和珅唯一的亲弟和琳。永琰悄然将目光移向和珅——
这几日来他依旧是一派从容淡定,整理公文处理政务有条不紊,甘肃存粮几何余钱几何都命人清查录册,平叛军的粮草军需也早早筹集妥当——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福康安大军途经兰州竟过其门而不入,只派个副将来与和珅交接相关事宜,就浩浩荡荡地挥军西下直奔炳县。
和珅却也似无事一般反倒对永琰说什么如今兰州局势初定,该前往嘉峪关办他们的正事要紧云云,催着他上路。
他当真是搞不懂他……与他。
这个认知让永琰在这几天一直心情不虞,胸口闷闷地犹如总压着一块巨石,忽而觉得轿子轻轻及地,他心里一凛,顿时正肃了神色,深吸一口气,弯腰落轿,出现在眼前的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驻扎在嘉峪雄关的六万清军全部集结寨前,画角声起,战鼓声如万马踏蹄奔腾跃动,震地地皮黄沙都似乎簌簌发抖,刀枪剑戟森严排列在阴云罩顶下的苍茫天穹下显得杀气腾腾,鼓声略定,为首之人甩袖提袍,率先跪下:“臣阿桂恭请皇上圣安!”随着这声虎吼,身后的千军万马如同时掀动了消息儿,扑簌簌地齐声跪下,声高如云经久难散:“恭请皇上圣安!”
永琰再老成在宫里也从没见过这般军容声势,不觉怔了一下,身旁的人已然朗声接道:“圣躬安!”
阿桂同海兰察兆惠等几个高级将领行礼毕都过来参见,却都是围住了永琰,海兰察素来直性子,乐呵呵地就打量着永琰:“十五爷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把王擅望拿了个人赃具获?好呀——老子早看那个阴阳脸不顺眼了!他吗的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奸臣!”
永琰愣了下刚想说这其中主要是和珅之功,兆惠就先不满地拉了他的老战友一把:“在十五爷跟前儿,你也不收敛规矩些,爷放钦差,就是代天出巡,你这么和爷说话?!”
阿桂依旧是那副从容沉稳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只抿着嘴淡笑着将视线移向一旁尴尬着的和珅,如刚刚才发现这个人似地,一挑眉:“这不是……和珅吗?怎么,也出息了,跟着放皇差?”
永琰呼吸一窒,才知道这起子宿将是早有心针对和珅,刚欲说话,和珅就已经呵着腰,不卑不亢地向阿桂作了个揖:“佳木公别来无恙。”
“佳木公?和大人,您叫错了吧。”海兰察的左脸在这次平回部的战役中多了道三寸长的刀疤,侧过脸来看尤为可怖,“您在四年前还给桂军门看过门跑过腿,怎么几年不见就不念旧情,对着老上司就敢称名道姓?!”
和珅如今官居从一品,与阿桂几乎平级,喊声佳木公算是尊称了,被海兰察这么一嗓子吼出来,几个站前的副将参领顿时嗤笑出声,营中一片骚动。
和珅还是有如没有脾气一般,和颜悦色道:“桂军门是和某的老上司,自然该礼数周全些,是和某疏忽了——这次来,是替皇上宣旨,抚慰征回大军勉劳战宫,我皇上深慰其心——”
“哎呀。”海兰察猛地一拍脑袋,哭笑不得地对着兆惠道,“我险些忘了,和珅虽然年纪轻但都是钦差了——咱们这起子老废物喋血征战把命别在裤腰带里才不过做个将军,比起人家的手段来,咱们算个屁啊!”
这话实在过了。永琰眉间一皱:“海将军,和大人才是皇上封的钦差正使,你方才的话,扫的是谁的体面尊严?!”
“海兰察,你还是这模样!不知长进的东西!”阿桂适时地开口,明着是骂跟了自己多年的爱将,暗着却将矛头直指和珅,“不论和大人当年什么出身,如今人家可是钦差,你对他不敬就是对皇上不敬——和大人只要回京参你一本,你还有命没有?!”
海兰察一面点头唯唯称是,一面偷眼看向依旧辱宠不惊神色不变的和珅——他比起当年已然成熟了不少,完全跳脱了曾有的血性意气,历练地越发端凝沉重——金川战场上的生死一线殊死拼杀他从来没忘过,可打从他背叛福康安处处与傅家为敌开始,他与他们就再也不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之后是例行的庆功接风宴,永和二人坐主位,阿桂兆惠海兰察等十余名将军相陪,帅帐设宴之外,是三军将士围宴取乐,今日一体豪饮庆功。
说了些抚慰夸赞的场面话应景,永琰因心里有事,也没多喝酒,不象席上诸将多是喝地横七竖八的了,惟有阿桂还清醒着,与他聊聊朝中宫里的大事。一反常态的是他们今晚席上对和珅倒算客气,没什么为难于他,布菜敬酒也都算他一分,直到兆惠亲自弯腰给和珅斟满一杯酒,笑道:“和大人贵为钦差,担负着替皇上宣扬圣德抚慰军心庆功犒赏的使命——如今三军将士都在营外,大人何不亲到军营外去宣昭圣旨振奋军心?”
和珅只一愣,随即淡笑应允。
永琰一皱眉,本能地嗅出一丝不对,放下酒杯道:“我也去。”
“十五爷!”已经喝地烂醉的海兰察笑嘻嘻地扑了过来,揉着他的袖袍道,“您,您可不能退场,您刚可是允过我了,在这陪我大醉三百杯!”
“我……我只是去解个手……”永琰对这个借酒撒疯的蛮汉没办法,扯他的手又扯不开,略带慌张地看了阿桂一眼,却见他故作不知地与旁人说话,不时地朗声大笑,心下正急,和珅已站起身,按住他的手,温和一笑:“爷别出去了,这点事臣应付的来。”
和珅深吸一口气,挑开帘帐,寒凉的夜风夹着些须细密的雨丝扑面而来,他稳住神,拾级上了场上高台,轻咳了一声:“各位……”
依旧是躬筹交错粗笑俚语闹地热闹不堪——没有人往台上看去一眼。
和珅抿了抿唇,他早料到旧时同袍会因为他背叛福康安,逼走纪晓岚,暗中陷害整治傅家党人而对他不假颜色,但他真地——没想到他们会公然藐视乾隆的圣旨口谕听若罔闻——傅家父子在他们心中竟有这般地位!
这样的念头也只电光火石地闪过,下一瞬间,和珅已经恢复了冷静。
“来人。”他昂首朗声道。“击鼓!”
众人豪饮正酣,忽闻场上擂鼓阵阵,一声响过一声如春雷涌动,都吃惊地丢了酒杯看向高台。
三通鼓罢,和珅环视众人,从袖中抽出明黄色的圣旨,双手展开,必恭必敬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阿桂率军不辞千劳万苦长途跋涉,平灭大小和卓裂土封王之狼子野心,其功大也。而三军将士效命,不畏生死——”
众人开始还真无声地听了几句,中间不知谁起头喊了句:“和大人,标下坐地远,听不见,您大点声儿!”
众将士如被点起了捻子的炮仗,至此炸锅似地叫嚷起哄起来:“对呀,和大人,您这么哑的声儿,给您自个儿宣旨哪?!”
“声这么小,和个女人似的!”
“可不是!看他面白皮净的,该不会没下面那话儿吧?啊?!”
哄堂大笑中有人道:“别这么说,和大人还是跟咱桂军门打过金川的!”
“就他这熊样?金川兵见了他还当是娘么,拖回去做压寨夫人去!”
“是孬种吧——金川兵刚冲过来就吓地掉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