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10)
那也是洵追最后一次住昭王府。
洵追在纸上写自己也有腌东西,不过还没拿到。
“是青梅,到时候拿给您尝尝。”洵追又道。
赵婶受宠若惊,连忙谢恩,洵追又道:“小时候我经常吃您做的饭食,比御膳房的要顺口。”
“陛下想不想吃枣子,奴婢在粥里加几个枣子,出锅加点红糖热滚滚的还暖胃。”赵婶问洵追。
洵追抱着粗盐罐子点头,赵婶起身去找红枣,他按照赵婶教的,将咸菜坛子的碗盖在坛口,然后在凹槽处浇上一圈凉白开以达到密封的作用。
赵婶将红糖找出来,用干净勺子挖出来一块,那一块可真够大,洵追惊讶的看着鸡蛋大小的红糖块以为要全放进去。赵婶却用干净的小锤子将糖块锤开,红糖比其他糖更容易受潮,也更容易糖与糖之间抱成一团。
晏昭和在一旁道:“少吃点糖。”
洵追将写字的纸抓成球丢晏昭和,晏昭和任由洵追攻击他,就当哄着小孩玩,不疼不痒。
红糖冬日里时绝佳的暖胃良品,但到了盛夏那便是上火的最好诱发因素。赵婶喜欢小孩子,晏昭和为避免她给洵追放太多,亲自取勺子定量。
洵追将小板凳的一侧贴在门边,肩膀侧靠在门框上,晏昭和那一身湖蓝看着可真够凉快。
没人知道小皇帝现在藏在昭王府,就如同皇宫里的王公公带着饭食进寝殿,自己坐在寝殿里将适合小皇帝的食量挑出来,然后再将剩下的饭菜端出去,装作小皇帝还在寝殿休息的假象。
酸菜坛子上标记何时腌制,到了日子取出来食用也方便些。洵追跟着赵婶一起将坛子存在地窖中,地窖里存放许多蔬菜,他顺手拿了一根小萝卜出来打算洗洗吃掉。
小萝卜削皮切块,洵追端着小盘子去花园找个舒适的地方坐下慢慢吃。他第一块还没下口,出地窖瞧不见人的晏昭和又出现在他面前,晏昭和将一本书放在洵追面前道:“这几日住在府上功课不能落下。”
昭王特地派人去询问邹致辛功课进度,邹致辛将洵追最近要学习的功课列出来一张长长的单子,有些书王府里有,当年先帝也都教过晏昭和。
“这几日的功课由我来教你,功夫就做些最基础的马步。”晏昭和道。
洵追说太多了。
晏昭和道:“陛下是人中之龙,自然要比寻常人家要辛苦些,不过先帝教导臣时,臣的功课也与陛下的功课一般紧张。”
意思就是我能受得了的,陛下一定要比我更有能力才对。
洵追将书的封面倒扣,情绪像是被毛线缠住一般心烦意乱。小米粥端上来他闻着红糖甜甜的味道都觉得腻,可胃里什么都没有,胃酸一阵阵冒上来难受的很,晏昭和看着他喝完一碗才肯放过。
昭王是京城中少有的未娶亲也更没纳妾的皇室宗亲,他与皇室没半分血缘关系,但先帝总将晏昭和纳入自家人范围,姑且算是个宗亲。昭王府空荡荡的,既没美人也没笙乐。也不知道是哪朝定下的规矩,没明着规定,到如今却成了默认的成规。
贵胄不允许去戏班子听戏,更不允戏班子来府中表演,若是想听曲子就只能自己在府上养个戏班出来。晏昭和不好听戏,这一点倒是遗传了老侯爷的脾气性子,唱戏咿咿呀呀的一句话能吊老长,讲情爱太过于缠绵,讲历史事件还不如去看史书。
整个昭王府没有半点乐子,洵追捧着书干巴巴坐在一旁,晏昭和一边看奏折一边盯着他读书。
“不如你来看奏折,今日的书就免去。”晏昭和道。
洵追将脑袋埋在书中。
比起奏折里的那些龙飞凤舞勾心斗角,好像书是比奏折要好看不少。
小皇帝的怨气一直飘荡到晚上晚饭,小厨房一道糖醋小酥肉端上来才消散。晏昭和亲自为小皇帝布菜,洵追的小碗里蔬菜堆作一堆,肉就那么一小块,他噘嘴。
第九章
小时候噘嘴是可爱,长大噘嘴便是傻。晏昭和万万没想到小皇帝会为了一块肉犯傻,皱眉道:“洵追。”
洵追咬着筷子,眼巴巴看着晏昭和的筷子要伸向哪道菜,最好是离自己最远的那个粉蒸肉!
以他多年的观察,晏昭和皱眉的时候叫他陛下和洵追还是有区别的。叫陛下可能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而叫洵追可能是单纯觉得仪态不佳。不过这也没什么,和晏昭和认识这么多年,洵追小时候尿床晏昭和都见过。
皇帝与臣子的矛盾有时候可能就在那一块肉上。
他下午吃了小米粥,现在也没消化完,晏昭和夹给他的食物都吃完居然有点撑,他给晏昭和递小纸条想要出门散散步。
晏昭和还是那几句话,不允许,不可以,外头危险陛下千金之躯。
入夜小雨淅淅沥沥又飘散下来,白日的暑气被压在泥土中不得舒展,打开窗户迎面便能感受到凉爽。
白日里洵追热出一身汗,他想沐浴却又在府里找不到一个人。昭王府的下人平日里是不允许在府里随意走动,入夜更是都回到各自在王府外围的房间内。
小皇帝又开始思念起行宫的日子,山上引下来一道道泉水,底下又有天然的温泉,一个池子里清凉,一个池子里温暖。
晏昭和的房间离他不远,穿过长廊便是,连伞都不需要撑。
他刚踏进晏昭和的院中正欲发出点声音引起他的注意,却看到晏昭和单手执剑站在院中心淋雨。
男人只身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衣带也并没有白日里整理的那么整齐,松松垮垮不叫其掉下去便可。廊前挂着几盏照明的灯笼,灯笼上画着山水画,风吹过来烛火摇晃,山与水也随着其摇晃的幅度而给人一种活过来的幻觉。剑尖随着他的脚步而动,和地面接触发出长长的金属声。晏昭和脚步突然一转,手腕一扬,剑便随着他扬起的幅度破开那一小段连绵的细雨。雨切断后会有更多的补上,剑面被雨水滴答淋湿,雨滴汇集成一小股水流顺着光滑的那一面滑落。
晏昭和的剑和普通的剑有一些区别,别人的剑两面都是光滑可鉴,而晏昭和的剑有一面特意制成磨砂,对着敌人刺一剑进去磨砂那面的倒刺便会带着血肉勾出来。
磨砂那面水滴凝结不动,偶尔抓不住剑面才会不甘心掉下来。
廊前正对着他房门那里还摆放着一个小炉子,上头是煮酒的小壶。大约是因为雨水的缘故,酒味叫湿润都带走,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其中蕴藏的香气。
洵追手心垫着软布轻轻将酒壶提起,晏昭和一剑破开园中种植的观赏性竹子。洵追慢慢摇头,可惜这精心栽培的好竹子。
他鲜少见晏昭和练剑,晏昭和执剑似乎也随着繁忙公务压身而少起来。洵追第一次见晏昭和舞剑时才恍然,原来书中的踏月是真正存在,踏着皎白,身披月色。
洵追下意识仰头看天空,月亮藏在乌云中连脑袋都不肯探一点。
晏昭和发梢已经湿透了,洵追将酒倒入杯中捧在手里。他不善喝酒,但格外喜欢闻酒香,果酒可以喝,仅止步于两杯。
执剑人将剑举至头顶劈下去,身体借着巧劲顺势向前倾,轻巧地翻了一个跟头。右脚后退一步,左脚迈前,以左侧身体为重心,右手的剑以破空之势甩出去。再以右脚为着力点弹出去,剑落下前一刻握住剑柄。
这一招洵追看不清晏昭和是如何抓住已经飞出去的剑,动作太快眨眼而过。不过想想也是,他功夫远远不及晏昭和,单从旁观招式便能拉开差距。
也没打算超越晏昭和,他又不上战场杀敌。
晏昭和将剑放在园中的石桌上朝洵追走来,洵追将手中酒杯递给他,晏昭和先行礼:“陛下。”
男人的手指刚碰到酒杯,少年松手,酒杯垂直落下。
“哐当。”
没砸碎,酒撒一地,酒杯骨碌碌滚到廊下泥土中。
他忽然不想看到晏昭和。
晏昭和弯腰将酒杯捡起,面上也未露出别的表情来:“臣去换一身干净衣服。”
他走进房间,洵追扭头目光追着晏昭和直至进内室。
晏昭和换好走出来的同时,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竹筐。他将小竹筐放在洵追面前:“下午采购的小厮买回来许多杨梅,臣尝过,不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