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卦就会死(6)
沈默看着被眼前黑布渲染上暗色的画面,这是来自文明时代的沈默第一次亲眼看到死刑现场,恐惧没有,感慨也无,人生一世,死人永远没有活人来的可怖。
“蹇,跛也。家道衰落,百事不顺。破卦则,君子以反身修德也。”
时安这一卦,未能破卦重生,便是顺卦而为,生而成蹇。
二者无论如何,到底是得一结果,才可续命。
果真逆天续命,实非易事。
沈默喃喃话落,身旁蓦地响起一声,“君子以反身修德?小瞎子,这就是你为他卜的卦辞?倒真是准确。”
宿源欢?
沈默侧身一步,不知宿源欢何时消无声息的来到他身旁。
“可惜了,小瞎子,我本想拉你来执法堂,却没想到你来头倒是不小。”宿源欢看着沈默啧啧出声,平凡无奇的脸因那灿烂的笑容倒是生了几分光辉。
随着宿源欢话落,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黑衣侍卫将沈默团团包围。
沈默静静的看着自己被包围困住,似是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在意。
“你不怕?小瞎子,你这个人倒是有趣得紧。”
随后宿源欢抬高嗓音,声含内力,震荡向四面八方。
“执法堂奉帝君之命,恭请已故国师弟子,小国师沈默回帝宫!”
这刑场刚执行了一场断头,又有执法堂重兵围捕,引得百姓们惊惧后退、散开的同时还不怕死的张望打探。
“国师的弟子?”
“小国师?”
“怎么可能?”
“战天国要有国师了吗?不会吧?”
提到国师,所有人无不先想到曾经飘摇在城门整整七日的人皮,战天国帝君素来是与国师对立的存在,如今横空出世的国师弟子……
这还真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沈默被执法堂一路押去了帝宫,穿过曲折蜿蜒、雕栏玉砌的宫殿,来到高台厚榭的朝堂,便被按着跪在了朝堂中央。
这九重帝宫的朝堂,虽富丽堂皇,却也空荡至极,两侧官吏纷纷禁声低头,恭敬不已,整个朝堂弥漫着阴沉压抑的氛围,莫名倒觉得比那刑场还来得的阴翳许多。
感到头顶一道凛冽视线,沈默抬头看去,正看到一张漆黑诡谲绘着复杂红色纹理的半张面具,面具下一双眼覆着寒霜,含着肃杀之气,如有实质般将沈默紧密包裹。
帝君下首一位总管模样的人开口道:“沈默,你贵为国师关门弟子,应深居窥极殿日日卜问天机,为战天祈得福运,为何私自偷渡出宫?”
“我并非——”我并非国师弟子!
沈默开口想要反驳,却没想到只言几字便感到颈间劲风袭来,随后便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像是看不出沈默的异样般,垂首躬身,只当自己耳聋眼瞎。
那总管还待说话,被帝君一个手势打断。
沈默便看到那帝君拿过一边雕龙金纹手杖,站了起来,缓慢的拄着手杖走到了他的面前。
走动间,袍角摆动,一侧空空荡荡,不像是作假,这战天国帝君当今是个断腿残疾?
离得近了,便发现这断条腿的帝君身量极高,整个笼罩在沈默面前,气势压人。
他一伸手,示意沈默起身,“沈默,为本君卜一卦,若是让本君满意,便绕了你这一次。”
围绕在耳畔的声音低沉,似夹带着凛冬寒风,让人遍体生寒。
静默少顷,沈默抽出腰间豪素,递给战天国的主宰,帝君战。
帝君接过豪素,也不过问,直接当空批下一字。
沈默死死盯着那里,似乎真的能在空中看到漂浮的一字。
一刻,静默。
二刻,静默。
三刻,仍旧静默。
整个朝堂仿佛没有活人般,无人言语,也无人讶异,可见战天国帝君积威颇深。
终于,沈默尝试着张了张口,发现发声顺畅后道:“不得卦。”
“不得?”
阴寒二字在耳边响起,微凉气息弥漫耳际,竟是让人遍体生寒,其中所言压迫之意,纵是沈默也感到压抑。
沈默抬手,伸向帝君,大胆的想要触碰帝君的手。
帝君一个闪身,眨眼已是回到帝位甩袍坐好,并不给沈默抚掌问卦的机会。
“也罢,你虽身为国师弟子,到底年幼学得并不到家,这寻常的卜卦问辞都不得。本君念在老国师的恩情上,饶你一次。”
帝君话落,便有人前来再次押上沈默。
那总管开口:“帝君仁善,念在已故国师旧情,沈默年幼的份上,带小国师回窥极殿禁食三日,潜学卜问,以求早日为战天求得福运。”
众人暗下思索,帝君与已故国师的旧情?怕是旧仇吧。
这总管大人当真一副睁眼说瞎话的好本事,不愧是帝君战的一条好狗。
这战天国朝堂官员,也一个个学得一副装聋作哑的好演技。
沈默再次被带走,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帝君所写之字。
帝君所写乃一“天”字,而凛暮卜卦时所写的,也是一个“天”字。
两个人都同样得不到卦辞,莫说是卦辞,就是卦象卦名也窥不得一丝一毫,若不是当时直接接触了凛暮掌心纹路脉络,怕是连那一句卦辞也难得。
然而这战天国至高无上的帝君怕是不会让他肆意触碰手心问卦。
提字问卦看似简单,实则深藏天机。
一个人所写之字,恰是他心中所思所想的具现,笔画转折间也带着这个人的一些特性,见字如见人便是也有点这种意思在其中。
帝君写“天”,怕是因为不信天、不畏天,如他亲提的国名战天所蕴意义一般——与天而战,争得一线生机。
当真是疯狂至极。
而那时安当时所写的字,是“善”。
时安认为自己是“善”,也确实一直在行善,行善到最后,有了分歧,字形歪斜向左,一边坚定,又一边怀疑,摇摆不定而又冲动行事。
所以他才会在杀了娄析后又去破庙祭拜,他内心深处角落可能已经察觉自己的错误,他彷徨,又武断,然后再掩耳盗铃般一层又一层的将其掩埋遮盖,只当自己是“善”,是解救娄析,是救赎,是正道。
他又想以一己之力去惩戒所谓的“恶”,便主动报案,打算将一切顺水推舟推到娄氏二人身上,后又异变突起,便想要将郑路平也拖下水,却又说多做多露出破绽,即将面临制裁时下意识的为自己开脱,将一切蒙上一层美好的所谓“惩恶”的面纱,自欺欺人。
他真的“善”过,也在后来享受过因“善”而带来的夸奖与吹捧,他确实为娄析着想过,也一直认为自己站在娄析的一边,可这一切都因最后的自大、武断与隐藏在深处的自私晦暗而分崩离析。
那么,凛暮所写之“天”,又是为何?
作者有话要说: 凛暮:今天的游戏是,找找我的腿在哪?
第6章
窥极殿。
乃曾经战天国历代国师居所,哪怕这些年来荒废、萧条,其雄伟壮丽依然不下任何一座宫殿,可见这战天国曾经是多么信奉国师、信奉这神佛天地。
带沈默来的宫人到殿前便离开了,只余一队侍卫守在殿前,严禁任何人的进出。
抬眼望去,这帝宫里,除了帝君寝殿光烬殿殿前一百零八级台阶最高,紧随其后的便是这窥极殿前的九十九级台阶。
顺着九十九级台阶而上,窥极殿一层为室中庭,四周轻纱飘摇,中有一寒潭,寒潭边曲水流觞、琴瑟笙箫临列,想来这儿曾经的国师过的是多么惬意的神仙日子。
窥极殿二层便是国师居所,内有书房,藏书颇丰,记载了历代皇室的星象八卦变动。
但这卧房就空荡许多,除了基本的床铺外便再无其他。
而窥极殿三层,便是观星台。
观星台半遮半开,别有洞天,其中绿意茵茵,竟是个阁中园林,园林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怪石、流水潺潺、绿树成荫。
行至三楼,沈默只觉豁然开朗,深吸一口气,满是绿意清新。
但随之而来的,是腹中饥饿。
帝君罚他禁食三天,三天,怕不是要饿去半条命来。
沈默蹲下,看着眼前巧夺天工的假山溪水,里面还养着许多锦鲤,沈默注视半响,蓦地伸出手去想要抓鱼。
但那鱼儿十分机灵,沈默刚伸手靠近,便纷纷散了开来,一缩手,那鱼儿又得意的聚了回来,探头吐泡,似在嘲笑。
来回数次,衣袖尽湿,却是连鱼儿的尾巴都没碰到过。
“好好的鱼儿,抓它作甚?”
突兀响起人声,沈默再次伸出的手顿住,侧头看去,身后不过几尺距离外,正姿态随意的站着一人,那人墨发披散于身后松散收拢,手拎一精巧食盒,冲着沈默笑意盈盈。
“锦鲤虽能吃,但腥气过重,不甚美味,你还是不要动它们为好。”
沈默凝神,“你为何在这里?凛暮。”
“这天下间,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十分平淡的一句话,却甚显张狂。
凛暮拎着食盒来到一边石桌坐下,对着沈默招手,那动作看起来跟召唤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沈默不动,凛暮也不再招呼他,只自顾自打开食盒,拿起筷子吃食。
微风将那香味送了过来,沈默腹中嗡鸣更甚。
摸了摸干瘪的腹部,沈默脚步稍作迟疑,便大步迈了过去,走到凛暮身旁坐下,拿起食盒中的另一双玉筷便要去夹那油亮的肉块。
只是筷子刚要夹到那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时,便被另一双玉筷中途拦住。
沈默换了个方向,依旧被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