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想当好人啊!(118)
烧过真钱,钟家华又自怀中抽出一条手帕,仔仔细细地替龙星河擦干净墓碑上的堆积起来的灰尘。他一面擦,一面低声喃喃:“对不起,龙少爷,我回来太晚了。眼下琐事未了,委屈您先在这将就一阵。等我把事情解决,再找人给您点个风水名穴。”
饶是年知非胆大包天、百无禁忌,如今与自己的骨灰打个照面也是瞳孔放大、心跳加剧、呼吸困难,不得不侧身躲到一旁,倚在墓区的墙壁上仰着头大口喘息。此刻夜幕沉沉、无星无斗,年知非只觉寒风刺骨,全身簌簌发抖,仿佛误入阴司泉路,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龙少爷,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跟道上混的打交道,老爷子当年也想你走正道。但你知不知道,人,是不能跟命争的……”
好在此时墓区里只有两个大活人,钟家华又并未刻意放低语调。是以,该收集的信息,仍是一字不漏地落进了年知非的耳中。
“老爷子一生顺风顺水,就是因为他走对了老天爷给他安排的路。龙家,是注定了要走这条路的!您有一身好本领,更该继承老爷子的事业,将它发扬光大。可你们祖孙俩太固执太自负,偏要强违天命……”
话听到这,年知非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差点忘了,这就是他为什么一直不喜欢钟家华的理由。用时髦一点的话来说,钟家华此人三观清奇、逻辑自洽、无懈可击。他心底没有善恶之分,却又谨守着“忠义”二字,将违法乱纪当做毕生的事业兢兢业业地拼搏奋斗着。
那时,他在龙星河的身边当保镖,也隐约窥探出他与曲江的“父子关系”远不如外界传的那么和睦。作为仅忠心于自己的保镖,钟家华给龙星河的谏言是:要龙星河振作起来,收回在飞越集团和信义堂的大权,实现龙越飞的遗愿,取代龙越飞成为真正的地下皇帝!
道不同,不相为谋。龙星河只能暗示曲江,借曲江的手把钟家华调走。
“……我知道,您一直责怪我听曲先生的话吓走了那位黄教授。但是……”
怎么没声了?失去了钟家华的声音,年知非忙又悄悄移动到墓区前方搜寻钟家华的身影。
钟家华此时正凝望着龙星河墓碑上的那张照片,怔愣地发着呆。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自嘲一笑,轻声道:“算了,不解释了。您跟曲先生不愧是父子,向来都是一个脾气,从来不喜欢听人解释。”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钟家华忽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龙星河的照片。“大家都说,晚上来扫墓容易撞鬼……如果您真的在,就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这两句,钟家华说地很轻很隐忍,似乎是在苦苦压抑某种随时都能喷薄而出的感情和欲念。
“……我真的,很想你。”
Oh!My!God!
年知非瞬间睁圆了眼睛,开始情不自禁地小步往后退。上一辈子的龙星河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感情,这辈子的年知非只需听完钟家华的这三句话就全懂了。
什么时候?!为什么?!你特么有病,还是瞎?!
年知非混乱不堪地在心底一声声质问着,拼命回忆自己可曾给过钟家华错误的暗示。
龙星河与钟家华的初识是在信义堂,那时龙越飞还活着,龙星河仍是个富贵闲人。一次信义堂开刑堂,龙越飞特地带他去见识。社团向来最讲忠义,但偏偏最少忠义。为了震慑小弟不敢背叛,信义堂每个季度都会开一次刑堂,处置背叛信义堂的人。那一次,钟家华也是其中之一,他的罪名是偷窃信义堂的公款。
那个时候,曲江曾再三告诫他,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可当龙星河听钟家华供述他偷钱是为了给重病的母亲交住院费和手术费,而刑堂讨论的结果是要砍下他的整只右手。龙星河终于按捺不住,出声为他求情。
龙越飞显然很意外向来只爱吃喝玩乐的外孙为何突然会为一个陌生人求情,但碍于堂规,他仍然呵斥龙星河不要多管。龙越飞知道他这个外孙,胆子小、没本事,浑浑噩噩没主见。见到他这个待他严厉的外公,向来犹如老鼠见了猫。
哪知,从来不敢对他有异议的龙星河这次却意外地坚持,更出言询问龙越飞:“如果有天妈妈病了,我偷了信义堂的钱给妈妈治病,外公也会砍掉我的右手吗?”
只这一句,龙越飞立时便觉自己的外孙终于长进了。热泪盈眶的他亲自向四位元老求情,于是,刑堂“法外开恩”,只砍掉了钟家华的两根手指。
龙星河觉得这些人简直残暴地不可思议,为了区区十万块就能砍掉自己人的两根手指,但这却足够令钟家华感激涕零。
事后,龙越飞将钟家华调去龙星河身边当保镖,钟家华也果然对他忠心耿耿,遇到危险必定会挡在他的身前。就是身手太差,以至于后来龙越飞死后,在龙星河被那些要夺权的元老袭击时,钟家华非但不能保护他,反而又靠龙星河救了他好几回。
三番两次的救命之恩是否值得一场爱慕?即便,那只是顺手为之?
至少对钟家华而言,足够了。
正如齐耀辉猜测的一般,龙星河死后,钟家华奉曲江的命令烧掉龙星河办公室里的一切资料和私人物品,彻底毁灭证据。钟家华不敢违抗曲江的命令,但又放不下龙星河,就悄悄拿走了那只龙星河非常喜欢的魔方。那个时候,谁也没想到,“飞越集团”一案中那下落不明的20亿资金的去向,就被龙星河藏在了这个魔方内。
钟家华痴痴地在原地等了许久,四周却唯有冰凉的夜风穿过空空荡荡的墓区。
钟家华遗憾地长叹一声,黯然道:“您是好人,不会变成孤魂野鬼的。老天有眼,一定会让您投去一户好人家,走您真正想走的路。”
说到这,他又猛提了一口气,狞声续道。“您既然把后事交代给了我,那些还没了结的恩怨,我来替您了结!”
年知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眼见钟家华这絮絮叨叨只有自己的脑补而无任何干货,年知非实是满心无奈。说实话,这种感觉对年知非并不陌生。上辈子的时候,他与钟家华就常常鸡同鸭讲。
思来想去,年知非认为这应是钟家华始终对他的滤镜太厚。他所爱慕的,是他脑补中的那位信义堂太子爷龙星河,跟他本人其实没什么干系。
注意到钟家华收拾了香烛丢进火堆,年知非即刻意识到他这是准备离开了。年知非顿时松了口气,先钟家华一步,溜出了墓园。
第97章 信任
万万没想到,年知非的座驾旁已站了十数名准备搭便车的不速之客。注意到他们各个手持钢管、铁链等武器, 年知非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转身向后望去。
不一会, 钟家华就跟在年知非的身后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轻声笑道:“奶糖警官?久仰大名!”
钟家华话音方落, 将年知非团团围住的十来名打手便捧腹大笑。
原来,钟家华在来公墓的路上就已发现了被人跟踪, 很快电话联系了自己的手下跟来保护他。
年知非叹了一声, 再次在心底暗暗吐槽了一番好事网友给他取的绰号。然后, 他才彬彬有礼地发问:“钟先生有何指教?”
“这就要看年警官今天晚上是来做什么了。”钟家华将双手插进裤袋里, 悠然发问。
年知非笑了笑, 以一种哄孩子的语气回道:“来公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来扫墓了。”
“大晚上来扫墓?”钟家华冷笑着发问。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年知非看着钟家华意味深长地回道,“钟先生不也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才在这个时候来扫墓吗?”
钟家华眉心一抽,狠狠咬牙。“牙尖嘴利!”
他话音方落, 一条铁链便自年知非的身后抽来。这一下若是砸在年知非的背上, 即便不能将他的脊椎打折, 也能令他卧床好几个月不能动弹。
年知非当然不会以血肉之躯硬扛这一下。只见他疾退了数步, 一个凌厉的后踢,直接踹中了那名拿铁链的古惑仔的小腹。飞起的铁链还在半空, 古惑仔整个人已如一根被踹折的甘蔗一般向后倒飞了出去。
紧接着,年知非又用同一条腿接连踹翻了跟着围上的两名古惑仔。且动作干脆利落,整个过程中右腿全程未曾放下, 也不知他如何蓄力。
直至第四名古惑仔举着钢管向他冲来,年知非这才放下右腿,一手扣住那名古惑仔的手腕,旋身自他的头顶上翻了过去。第四名古惑仔只觉眼前一花,手上一空,背后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立时踉跄着往前扑倒,跌了个狗吃屎。
待那第四名古惑仔扭头向后,年知非已然拎着钢管站在了自己座驾的引擎盖上。只见他眉头深锁,以一种既无可奈何又满不耐烦的语调说道:“呐!事先说明啊,打架归打架,不要砸坏我的车!你们也知道的,你们这些古惑仔没有固定收入,我索赔起来很麻烦的!”
更加别说,车辆保险费还要加!
穷逼小警察年知非的这番话,实令全场气势汹汹的古惑仔们无语凝噎。然而,钟家华既然立志要做第二个龙越飞,果然对调教手下很有一套。是以一众古惑仔们虽十分忌惮年知非的武力值,却仍喝骂着冲了上去。
“慢着!”哪知,钟家华竟忽然喝断了他们。只见他拧眉望了年知非一阵,试探着发问:“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是不是……”
……是不是认得我们龙少爷?
然话说半截,钟家华又是自失一笑。自己大概真的是太思念龙少爷了,就凭一个类似的凌空旋身的动作,就会联想到龙少爷。
即便是在信义堂,也很少有人知道向来以纨绔子弟的面目示人的龙星河其实有一身好本领。
钟家华20岁就入了信义堂,不知听过龙星河的多少荒唐事,从来瞧他不起。龙星河为钟家华出言求情,保住了他的一只手,钟家华心底也只感激龙越飞。因为他一向就是这种人,从来只佩服强者。后来龙越飞调他去保护龙星河,他的忠心也只为龙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