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尔德重重地喷了喷鼻息,椭圆的两只耳朵略微朝后倾斜,快速抖动了几下。
——很明显,他在听,但是懒得搭理。
“别不耐烦,虽然我不清楚你身体怎么回事,但你现在看起来和阿赛亚感冒时,满地撒泼拒绝喝药剂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纪乔用两只手费劲地把这头漂亮凶兽的大脑袋,从前肢中间拖起来。
“轻点,先生!”
他的动作不太温柔,大约是后颈的长毛被拽疼了,细长的胡须翘起,梅菲尔德不满地朝着纪乔龇了龇牙,偏头在青年的手腕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谁让你脑袋那么重,跟个秤砣似的!”
纪乔没好气地回嘴,快速地在他微粉的鼻头摸了一把。
干燥滚烫,像是太阳底下沙砾。这样的手感让纪乔震惊道:“你现在快全熟了!”
梅菲尔德偏过头,没什么力气地趴倒在地,虚弱得每一口粗重的呼吸都喷洒着热气。
在那双深邃神秘的兽瞳合上之前,他强撑着力气,坚持纠正道——
“我的脑袋可比秤砣好看多了。”
“…………”
纪乔大为恼火,这他妈是重点吗!
*
此时已是深夜,普兰金伯爵的庄园灯火通明,走廊里充斥着仆人们来回奔走的凌乱脚步声。
管家在纪乔的呼喊中来到卧室一看,霎时间大惊失色,连忙去请治疗师。
“乔乔?舅舅?”
阿赛亚被杂乱的动静吵醒,从暖乎乎的被窝里坐起来,他揉了揉眼睛,手里拖着兔子玩偶的耳朵,踮脚打开了房门。
“小少爷,您怎么出来了?快回去睡觉吧。”
周围奔走的仆人注意到他,连忙轻松哄道。
“不要。”
阿赛亚躲开仆人伸来的手,有些不安地加快了脚步,哒哒哒一路小跑来到了那间宽敞明亮的主卧,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纪乔。
他毫不犹疑地扑过去——
“乔乔!”
纪乔扭头看向门口,错愕道:“阿赛亚?”
“出什么事了吗?你们好吵哦……”
阿赛亚噘起嘴巴,抓住纪乔的衣角扯扯,不满地嘟囔。
而此时,几名治疗师在珀斯的带领下来到房间,擦过阿赛亚身旁,神色匆匆地围向房间中央的那张华丽大床。
“舅舅?”
阿赛亚踮脚,在空气中抽了抽鼻子,嗅闻到了一股冰凉的药水气息。
他忽然挤开大人们,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紧张地看过去——
柔软的丝绒被面,金白斑纹交错的巨型虎兽双眼紧闭,略呈楔形的大脑袋搁在软枕,耳朵疲惫地耷拉着。
如果不是他肌肉紧绷的身躯时不时颤动,倒像是头在日光下懒散假寐的大猫。
阿赛亚一张小脸瞬间苍白,蓬松的小尾巴逐渐垂拖在地面,不安地绕在脚边轻轻抖动。
在他的印象中,梅菲尔德永远从容优雅,强大得无人值得他低下高傲的头颅,阿赛亚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时刻。
“呜……”
微微张开的嘴唇抖了抖,阿赛亚连忙跑到床边,用小手摸了摸梅菲尔德宽大厚实的虎爪。
先才还滚烫的爪垫此时凉得像是块寒冰,阿赛亚不知所措地一遍遍喊他:“舅舅……舅舅……呜…梅菲尔德你醒醒呀!”
梅菲尔德上挑的兽瞳微微睁开,对上幼崽圆溜溜的盛满水光的眼睛。
“呜……舅舅你是不是好难受……”
阿赛亚看他睁眼,迫切地凑过去,嘴里叽叽咕咕地说,“我蹭蹭,把痛痛分我一点……”
不断涌出的泪水砸落在覆盖前爪的毛毛里,阿赛亚无措地踮着脚,用自己的脸贴着成年虎兽的脸颊胡乱蹭蹭,细嫩的小脸没一会儿就磨出红印。
“你为什么这么爱哭?”
梅菲尔德支起脑袋,与哭兮兮的幼崽额头相抵,懒洋洋地说,“说过多少次了,这毛病要改。”
“嗯……我改正……”阿赛亚点头,含糊不清地回答着,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胡乱的抹抹脸。
“去找纪乔,这里有治疗师。”
梅菲尔德说完,用鼻子把他拱开,毛茸茸的脑袋重新趴回交叠的前爪。
几个治疗师继续掏出仪器忙碌起来,让管家把还立在原地的孩子抱回纪乔身边。
阿赛亚一看见纪乔,鼻头发酸,回头看看被人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大床,小嘴瞬间一撇,捂着脸小声抽噎起来。
“别担心。”
纪乔蹲下身,温热的手心揉着他的发顶,“珀斯说,应该是梅菲尔德老用药剂压制返祖期的缘故,不会有事的。”
阿赛亚泪眼婆娑:“真的吗?”
纪乔看向珀斯,对方冲他微微颔首,他也呼出口气,对阿赛亚说道:“我没骗过你,是不是?”
“嗯……对,乔乔不会骗我。”
阿赛亚抽抽搭搭地应声,身后时不时传来难抑痛楚的虎啸,红通通的鼻头徒然一酸。
纪乔捏住他即将大嚎的嘴巴,挑眉道:“刚刚你答应他了,要改正爱哭的毛病。”
“对的,我…我答应舅舅了,我记得的。”
阿赛亚绷紧了小脸,他知道爱哭不好,可就是忍不住,可怜兮兮地望着纪乔,鼻子哼哧哼哧地用力抽气。
“好吧,偷偷再哭一会儿。”纪乔把他搂进怀里,贴在他耳边说,“我不告诉你舅舅,偷偷的。”
“呜……呜呜呜……”
阿赛亚攥紧了纪乔的衣领,难过慌乱的情绪想收却收不住,一抽一抽地开口,“谢谢乔乔,我很乖,我坚强的,马上、一会会儿…嗝,哭一会会儿就好……”
怀里的小孩哼哼唧唧了一阵,用手背抹了抹脸,说到做到般稳住了情绪。
他将小脑袋埋进纪乔的颈窝,喉咙很轻地溢出咕噜声。
纪乔感受到胸膛濡湿,垂下眼帘,低声夸奖道——
“好宝。”
*
冰凉的液体扎入皮肤,梅菲尔德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耳朵里小孩又尖又细的哭嚎被卷入飓风,取而代之的是翻滚涌动的云海吞没繁星……
光怪陆离的混乱梦境仿佛让他回到早已抛之脑后的景象。
几个像是装牲口般的铁笼面前,带着兜帽的星盗得意地提着不停尖叫的兽人幼崽的尾巴,冲着光屏像展示货物般嬉笑介绍。
“格兰顿已经没了……哈哈……这些小贵族们是最合适不过的宠物!”
“您瞧,他细嫩的皮肤,一折就断的纤细脖颈,绝对是上品货,够玩好一阵子!”
“当然,当然,我们还有高级货!您永远想不到……稀有的黄金虎兽幼崽!那是要送去拍卖会的极品!”
张狂肆意的炫耀被巨型星舰势如雷霆的攻击打断,金属舱壁红光闪烁,怒吼咆哮转瞬间化为哀嚎惨叫。
满舱尸体的黏稠血液缓缓流淌,霎时间,几个方型盒子像艘摇摇晃晃的小船,可怜地漂泊在红艳艳的河流。
幼崽们恐惧的尖叫,冰冷机械的交锋,砸在面前的断肢,全都被一双安静注视的琥珀般的眼瞳记录。
“抱歉,普兰金少爷,是我们来迟了……”
高大的雇佣军单膝跪地,打开了代表屈辱的铁笼。
他带着与其他幼崽截然不同的平静神情,垂头看着笼外腥臭粘黏的液体。
“啪嗒。”
黑亮整洁的小皮鞋踏了过去,溅起的血滴染上雇佣兵的护目镜。
这条走廊就像长虫的腹腔,小小的身影随着雇佣兵们的带领来到银灰色的舱门口,见到了被押跪在地的星盗。
半小时前,他还在宣扬自己抓到了高级货。
一只小手摊在雇佣兵面前,很快,手心里多了一柄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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