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其他时候,安无雪还会处理一二。
但他现在心中千头万绪,师弟还在他面前坐着,他实在没空管这种小事。
他说:“既然是谢礼,你留下吧,差人送到我这就行。”
“宿——”
安无雪直接掐断了传音符。
传音符的另一端,裴千看着传音符化作齑粉,转过头,又神色古怪地看向面前薛氏送给落月首座的“谢礼”。
几个样貌姣好、男女各有的炉鼎正乖巧地站在那里,期待地看着他。
裴千:“……”
这真的,是,可以,留下,的吗?
“来人,”裴千大手一挥,悲壮道,“领他们去安首座暂住的小院。”
第124章
安无雪那边。
裴千的传音一断,一同坐在床榻旁的两人边又没了声响。
一个心中一团乱麻,一个心中天翻地覆。
谢折风在一旁踌躇许久不敢开口,可安无雪刚刚动了动双唇,这人便担心安无雪口中说出什么绝情之言,骤然急促道:“师兄,我都想起来了。我不该忘了的,你恨我厌我,实在是我活该。但我往后绝不会忘,当年承诺却未做到之事,我必然会千倍百倍做到!”
他如今甚至不敢渴求安无雪的原谅。
之前他只知道自己害死了师兄。
如今一切明了,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不仅害死了师兄。继任仙尊之前,明明是他最先越过同门之情,他却在师兄动了心之后忘却……
当年师兄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呢?
一次又一次地释放似有若无的情意,却永无应答。
看似有情,实则无情,还不如从头到尾冷漠至极。
之后他斩我登仙,本是他铤而走险选的路,失败了,最终他没能护住安无雪,该神魂俱灭的是他才对。
饶是他再想得师兄当年笑颜,眼下也被愧疚与痛苦淹没,根本没有脸面再说出“原谅”二字。
他分明不是回忆中千年前的那副枯骨,此刻的脸色却如同当年一般苍白难看。
“我还不如当时渡劫失败,带着心魔一同死在九重雷云之下……”
这样,心魔好歹没有办法用他的身体和出寒剑杀了师兄。
安无雪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他睫毛轻颤,眸光一顿。
他的双眸倒映着男人白衣的身影、盛着养魂树精的光芒,眸中却仿佛流淌着万千星河,复杂多变,又璀璨光明。
他还未来得及应答什么。
谢折风又说:“我忘了你找我讨要过一次雪莲。观叶阵中,我以为那是第一次……”
他以为他破阵之后星夜往返北冥琅风,不曾爽约。
原来他已经迟了千年。
谢折风胸膛疼得厉害,像是巨浪拍下,压得他喘不过气。
“对不起——”
安无雪突然抽回了被谢折风握着的手。
谢折风手中一空,以为安无雪听不下去,他蓦地一慌:“师兄——”
他嗓音一顿。
“……嗯?”
——安无雪指节曲起,轻轻敲了一下师弟的额头。
一如当年,谢折风初入落月,他敲了一下小师弟的头,假意生气地让对方喊自己师兄。
出寒仙尊许久不曾被人这般以稚童对待,连慌乱和无措都退了下去,瞬时神色空茫。
安无雪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师弟。
他亲眼看过养魂树精带出来的过往,五味杂陈,刚刚还不知如何面对师弟。
生气?怨恨?他千年前生死之际都不曾被这些想法左右。
他似是有些委屈。
可这委屈源自于心中酸楚,并非是气恼和责怪。他理不清思绪,便一时之间没有胡乱开口。
没想到他还一句话都没说,结果听这人说了一通乱七八糟。
他没好气道:“‘还不如当时渡劫失败’?谁教你这么想的?”
谢折风被他这么一敲给敲懵了,还在出神。
这人自小便生的俊美非常,当年谢折风还未拜入落月,琅风城的人就算会在背后碎嘴小谢公子是个哑巴,却也必然会跟着一句“就是长得格外好看”。
但从来没有人敢在小谢公子面前说这句话。
此后,师弟成了仙尊,这张落入凡俗必然会引动风尘的脸盖上了遥遥不可碰的寒霜,便再也没有人敢直视议论,更无人记得千年前琅风城街头巷尾的碎言。
安无雪也险些忘了。
可如今师弟撇开一身清冷与疏离,毫不设防地坐在他的身旁,就这么呆滞茫然地看着他,居然像个初入仙门的小弟子,仿佛他对师弟做什么都可以,他对师弟说什么都能被相信。
这人千年执掌四海,怎么还能和刚入门时一样?又怎么还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如果我现在让他去死,以仙陨之力为我放一场举世得见的烟火,他难不成也会去吗?
面前的人双眸一动,突然说:“好。”
安无雪这才意识到自己思绪太乱,一时失神,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你——”
“但师兄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近来冒充师兄身份为祸四海之人还未根除,师兄身上的傀儡印也还在,待我杀了那人,助师兄解了傀儡印,我就——”
“你就怎么?玩笑之言你也当真?我刚才敲你一下还不够,还要我敲第二下?”
谢折风一愣,眸光忽闪,居然露出了期待之色。
安无雪:“……”
他说:“坐下。”
谢折风无声坐下。
困困这时才敢出声,哼哼唧唧地爬到了两人中间。
它看了一眼沉着脸双目微红的安无雪,又看了一眼紧张的谢折风,最终还是不太敢这时候去闹安无雪,滚了滚钻进谢折风怀中。
出寒仙尊就这么抱着师兄的灵宠,一人一兽安安静静地听着安首座说:“戚循告诉我,只有死人才能寻到养魂树。你从未碰过养魂树精,他提醒我可以用养魂树精照照你。”
刚才还面色温和的男人倏地神情一冷:“我千年前就该杀了他!”
“……我在养魂树精的幻境里看着你登仙,又伤心又难过,还很生气。”
男人杀气尽消,面色又是一紧。
“但我并非因为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生气。我是在想——师弟从前眼里的我,难不成是个需要躲在他人羽翼下等着天下安定享受盛世清平的废物吗?”
谢折风双瞳微震:“我没有这么想师兄……我——”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呢?”
安无雪鼻头酸涩非常,想哭却哭不下来。
他从前不想去恨谢折风,不愿去怨谢折风,是不想把自己得之不易的重活一次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之上。
那时他既杀不了谢折风,也不可能真的为了一己之私置两界于险地,只能选择不计较。
他从观叶阵中走了一遭,又在养魂树精的过往里走了一遭,终于有了埋怨之心。
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他说:“当年你我都是渡劫巅峰,我确实摸不到登仙之感,但你既然在心魔未除之时有登仙之兆,为何从不和我说?”
“我——”
“我是和师尊一样严肃冷漠吗?你年少之时我教你练剑,何时对你严词厉色过?和我说你生了心魔会怎么样吗?”
“师兄——”
“你只和我说要闭关登仙,让我莫要打扰你,就妄图一个人揽下这么大的事。我当时一无所知,还等着恭喜我的师弟破劫而出,我是什么需要仙尊庇护的庸才吗?仙尊和我一起商量对策是会断了仙途还是丢了尊位?”
“不是,我——”
“我刚醒来之时,还曾经责怪过你——我觉得你坐拥两界,天下予取予求,为了所谓的苍生公正,连我也死在你剑下,你已经是个众生敬仰的仙尊了,怎么还能觉着世间有不如意之处,起了偏执,生了心魔,愧对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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