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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故新长(2)

作者:诗无茶 时间:2023-03-30 11:04:55 标签:治愈 校园 重生

  也是,不然李迟舒怎么会悄悄喜欢我十年。

  现在算起来我和他认识得有十几年了,不能说认识吧,高中那会儿李迟舒在我这里的概念层面也就一个名字,属于知道年级上有这么个人,可他从我身边经过我都认不出来的程度。

  毕竟,我那么个吊上天的王老五,眼里装得下谁啊。

  面子功夫还是做得全的,对老师礼貌热情,同学堆里也混得开,其实心里觉得谁都不如我,觉得沈抱山就是这么个天上有地下无的一个人。

  现在真正天上有地下无的,只有他李迟舒了。

  沈抱山,拽个几把啊拽。

  李迟舒的葬礼没人来,他爹妈死在比他现在更年轻的时候,工地上水泥砖砸下来,砸垮了一个家的脊梁骨,他妈跑去闹,闹到最后跳楼,这么大个儿子,七岁起就和寥寥无几的抚恤金作伴了。前年我才和他一起送走他痴呆多年的外婆,他的同事我没通知,朋友,这么多年,我没听他说过他有什么朋友。

  我倒是先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到底没想到会这么冷清。

  至此我才明白,我来得太迟了。

  沈抱山这棵树不管有多茂盛,终究救不了李迟舒贫瘠的一生。

  我西装革履地坐在他的遗像边,看着这张黑白面孔默默细数,这些年,沈抱山错过李迟舒的每一眼。

  我和李迟舒,十五岁进入同一所高中,我读二十一班,他在二十五班,如我前头说的,高中三年,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那时候的沈抱山心比天高,觉得一个人,可以在某一方面比他优秀,但不可能有人,各方面加起来都比他优秀。

  所以他从不把李迟舒这三个字放在眼里。

  可据李迟舒所说,他比我所知道的,还要更早认识我。

  我问他有多早,他总不肯说。

  后来再有印象是大学。我是个哪有热闹就往哪凑的,读了建大,还没开学第一件事儿就是加老乡群。

  开学团建,私底下聚餐,听人说起隔壁建工院还有个同省的,叫李迟舒,长得挺好看,但性子孤僻,不在老乡群里边。

  我大脑一热,找了高中同学要他联系方式,微信申请一发过去,五分钟后就同意了。

  我甚至连招呼都懒得打,想着发申请的时候备注了名字,他李迟舒不知道我是谁又怎么会直接通过。

  所以我说:来吃饭。

  他过了会儿问:什么?

  这时候我一开始的热情已经消失殆尽,百无聊赖地回他:老乡群团建,三号门门口,等闲老火锅,来吃饭。

  他没有动静了。

  过了半个小时,竟然姗姗来迟。

  可他性子就不是能热场的人,坐在边上,只会埋头吃,大家说什么他都不接话,夸他他也只会红着脸笑笑,只有我问他喝不喝啤酒的时候点了点头。后来李迟舒告诉我,那顿饭他吃得很难受,感觉自己很多余,还很败兴。

  我问他后不后悔去了。

  他想了想,低头笑着说,再来一次,他可能还是会厚着脸皮去。

  那是我跟他人生轨迹的第一次交点。

  当时的李迟舒,已经暗恋了我四年。

  再往后就是大二,用现在的话来说,我活脱脱一个社交悍匪,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别的院的人放我联络网上都能找出点关系。

  那时候我建工院一朋友找到我,托我帮点小忙。大概意思就是他们小组以前因为不配合活动,得罪过校学生会的几个干部,结果现在院里有事,得传点文件到校学生会里边审批,那群人肯定不给过,问我能不能帮忙跑一趟。

  学生会那帮子,那个鸡毛当令箭的,屁大点事儿都能跟人结梁子。我本来不想惹这一身骚,就先问他们组有几个人。

  那边一报,说有个李迟舒。

  我脑子一抽,答应了。

  过了几天,李迟舒在和我成为微信好友长达两年的时间里第一次主动联系我,说为了谢谢我帮忙,请我吃饭。

  我以为是他们小组商量的,于是就跟他定了时间地点,第二天到那儿,就李迟舒一个人。

  他没解释,我也就不问。

  这龟孙吃饭是真吃饭,认认真真点了五个菜,酒也不喝,两杯白开水灌下去,哼哧哼哧塞了两碗饭,我就坐他对面,看他闷头憨吃,吃完结账,一气呵成,杯都不带跟我碰一下,半个多小时下来跟我说的话一只手都能数完——还得加上吃完饭以后那句“拜拜”。

  我俩在一起之后回忆这事儿,他告诉我那天他撑得半晚上没睡着,凌晨一点起来去校医院买了两盒消食片,回去在位子上坐到天亮才勉强舒服点。

  主要是因为他微信上给我发的那句“有时间吗,周末请你吃饭”这一句话,已经压榨完他积蓄许多年才敢孤注一掷的所有勇敢了。

  哪里还有胆子抬头跟我聊天。

  再往后其实顺理成章,大学期间我跟他不咸不淡,偶尔你来我往,毕业了我先找到工作,后来一聊天发现他工作的地儿离我挺近,我俩一拍即合租了房子,下班经常一起吃饭,不管我什么时候问他他都有时间,除此之外他只要不睡觉似乎都在疯狂地挣钱。

  直到有天他们聚餐回来,李迟舒喝得酩酊大醉,两眼微红敲开我的房门,说他存款有三百万了,问我要不要试试和他在一起。

  我没想过钱的问题,三百万对我而言不算什么。可那对从小一无所有的李迟舒很重要。

  他总觉得自己与我是云泥之别,而他通往我的天梯,唯一搭起来的办法就是金钱。很多很多的钱。

  这时候距离我认识李迟舒已经过了十几年。

  离他离开这个人间,还有三年。

  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他的病突然爆发,兴许就是我的应允,应允他和我在一起的这个请求,让他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乍断,自此过往的所有压力和痛苦都溃然决堤,腐蚀了他本就空白的精神世界。

  起先是他整个人变迟钝了。总懒洋洋的,不愿意吃饭,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起床。

  偶尔会拿着手机浏览过一些旅游推送,对我说:“好想去普者黑啊。”

  他说这话那会儿我正对着电脑赶方案,想也没想就点点头说:“好啊。”

  过耳即忘。

  等再想起来是很多个月以后的冬天,我问他:“上次不是想说去普者黑?”

  他笑着摇摇头:“算了。”

  接着没多久,他开始感觉身上有些地方莫名其妙地痛。

  有时是胳膊,有时是背,有时是大腿。

  兴许这时候他病得还不是很严重,愿意告诉我。我带他去医院体检,检查不出问题。

  我说不行,换家医院,他拉着我,说:“算了。”

  与此同时他开始怕黑,整夜整夜地失眠,吃不下饭,整个人都在暴瘦。等我发现他在偷偷吃药的时候,李迟舒已经瘦到一百一十斤了。

  一米七八的人,只剩下皮包骨头。

  再后来。

  再后来的这天晚上,我抱着他的骨灰盒嚎啕大哭,沉睡在空无一人的葬礼礼堂。

  -

  被上课铃声吵醒那会子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要么就是在过走马灯。

  班里聒噪得很,一个个都在往门外走,前边有几个人换了球服,我估摸着这梦的场景是体育课。

  但总而言之我只愣了两秒,就撂蹶子往二十五班门口冲了。

  冲到李迟舒班上,班里人走个精光。

  里头阳台有个男的拍着俩篮球走出来,我瞧着有点眼熟,但记不起名字了。

  我问他:“李迟舒呢?”

  他显然有点吃惊,不知道是吃惊我找李迟舒还是吃惊我突然跟他说话。

  我又问:“李迟舒呢?”

  他怔了怔:“楼下……上体育课吧。”

  我想起来,高三上,我们两个班有同一节体育课。

  我老找他们班的一起打球来着。

  我听了就要跑。

  那男的把手里一个篮球扔给我:“你的球!”

  我抱着球一步三阶地跑,跑到操场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路过篮球场的时候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但不是李迟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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