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年钰在记忆中看得分明,那双眼神中竟是盛满了深深的爱意……和无怨无悔的满足。
随后他便晕了过去。
而裴年钰也就在此时,毒性发作结束,停止了动作。
记忆就此戛然而止。
裴年钰瞬间从梦中惊醒,在床上坐起身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夜深人静,清亮而安静的月光透过床帷,照在了他的面庞上,似乎在安抚着他。
裴年钰脑中抑制不住地来来回回地放着楼夜锋的最后的那个眼神,半晌,忽然低低的呜咽一声,用力揪紧了胸口的衣襟。
他实在已经抑制不住心口的疼痛。
夜锋……夜锋……你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如此心甘情愿地在被我伤害着?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那狱中等待了一个月,想象着或许被我所厌弃……?
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之前他虽然通过楼夜锋的几个隐约的神态,察觉了他的心意。然而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直白地面对楼夜锋的深沉而浓烈的爱意。
即便是以回忆的形式,依然不减半分实感,反而如同印在脑海中一般,愈加清晰。
——这是楼夜锋在平时所不敢表露出来的情意,却在一段本应丢失了的记忆中,被裴年钰收获。
他抬起头,掀开床帘走出门去,借着月光怔怔地看着东边,楼夜锋所在的一墙之隔的卧房。
裴年钰一只手仍然轻轻抚着胸口,以缓解适才过于激烈的情绪所带来的心口的窒感和抽痛过后的不适。
他很清楚地知道,在回忆起了那天的情形之后,他对楼夜锋的感情就并不仅仅是感动和怜惜了。
他看见楼夜锋如此痛苦,他也会同样为之神伤。
他想,这应该就是……喜欢一个人了吧。
裴年钰站在原地缓了许久,才将情绪缓和了下来。他仔细回味了一下,反而有种释然。
楼夜锋对他这么多年的感情太过认真,而他之前仅仅觉得自己对楼夜锋是有好感,所以仅仅是稍微逗逗他便罢,并不想真的对他做什么。
他怕自己的感情太过轻忽,而辜负了楼夜锋的一腔深情。他也曾想过,如果最后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楼夜锋的话,那他又该如何对他。
好在,现在这个顾虑消失了。
他此时此刻已经无比明确了自己对楼夜锋的感情。
他爱上了一个人。
即使裴年钰现在尚且不是很适应这样的感觉,但……天长日久,桃花蛊已解,他的寿命已经不再限制于二十三岁。
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去与楼夜锋慢慢相处,和他渐渐地互相将心意渗进对方的生活中去。
裴年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一院静谧,心中渐渐泛起了一丝甜蜜之意。
——无论他权势地位如何,从来一心人难得。而他……已经知道去珍惜。
既已想通,裴年钰便放下了一桩心事,又在心中揣上了一份情意。
打了个手势,告诉周围守夜的影卫无事,便径自回房了。
…………………………
而实际上,裴年钰回房之后并没有再睡着,而是沉浸在“自己恋爱了”的喜悦之中,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反反复复地回想着这份心情。
时而心中情意涌动,时而甜中带酸,时而又窃喜偷笑,活脱脱一个刚刚初恋的毛头小子一般。
仗着内力深厚,他便这么生熬了一通宵,第二日清晨起身时,却依旧精神抖擞。
他先去了跨院的卧房中,果然楼夜锋亦已经起身了,坐在桌前对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正自出神。
直到裴年钰进门,他才忽然惊醒,连忙起身:
“主人!”
裴年钰温温地笑道:
“在想什么?”
楼夜锋又转头去看桌上的那件衣物,面露怀念之色:
“这恐怕是属下……最后一次穿这件衣裳了。”
那是一件影卫的制式衣服,是需要在正式场合里出现的时候穿的。样式是武官常服的圆领窄袖长袍,然而却是纯黑为底,不入百官品级定色。胸前背后皆绣着猛虎彩绣补纹,乃是正三品的影卫礼服。
这件衣服,他一共只穿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楼夜锋认主的时候。锐气昂扬的青年穿着这身衣服跪在四皇子面前效忠于誓,而后尚且带着稚气的少年蹲下身子,将他扶起。
第二次,是在裴年钰出宫建府的时候,在册封裕王的仪式上,他和王府的长史司马、护卫指挥使、仪卫正等文武官一起,位列裕王的身后。
彼时,楼夜锋是西班之首。
而现在,他再一次穿上这件衣服……却是要从此离开影卫之职了。
绕是楼夜锋这等果决惯了的人,此时此刻亦是有些伤感。
裴年钰没有多言,走到他的身边,用手拢住了他的头发。
“主人……?”
“别乱动,给你束发。”
裴年钰用了玉簪将他的头发束好,而后坐在他的身边,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舍不得?”
楼夜锋低下了头去:
“……是,主人恕罪,非是属下留恋……”
“无妨。”
裴年钰笑了笑,并没有对他说自己的计划。
“我也去身衣服了,你和何岐先去集结影卫吧。”
“是,属下领命。”
裴年钰回了屋子,绛雪便上前来问裴年钰是否更衣。
他没作犹豫,只淡淡地道:
“去取本王的衮冕吧。”
霎时屋内寂静无声,绛雪微微惊讶:
“主人!”
影卫继任仪式,说白了只是个王府里关起门来的自家事,并没有什么相应的典章来规定流程之类的,仅仅是些约定俗成的习惯。
若是穿得正式点,一身常服也就足够给面子了。
亲王冕服,未免也……
这衣服可不是什么场合都能乱穿的。
“无妨,不过是府里的事罢了,又不是在外面穿的,没人敢来说道我。按我说的做吧。”
“……是。”
在几个丫鬟的服侍下,他穿了一整身的亲王冕服:玉衡金簪九旒冕,五章龙肩衣纁裳,金钩玉佩四彩绶,素表朱里锦黻带。
依着仪制,一件不落。
这已经是亲王诸多服色里面,最正式的冠服。
这本是在每年的助祭、谒庙时才需要穿的一套冕服,除此之外,只有两种情况——
受册,纳妃。
纳侍君没有仪式,男子亦不可为王妃。
裴年钰身为亲王,无法在这种事情上违背祖制,于是他便借着这次楼夜锋卸任仪式上,要公布他成为自己侍君的机会,隐晦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
——在他的心里,这王妃之位除了楼夜锋,不会再有他人了。
一套亲王衮冕原本是极为沉重的,只不过在有了内力之后,他倒是不觉得碍事了。
影卫继任仪式在王府的银安殿前举行,银安殿是王府的中路正殿,平日里若无节庆大礼和受敕受封,则并不开放。
银安殿前有着极开阔的一个广场,裴年钰到时,王府内一百影卫已经俱在,排成了整齐的方队,立于广场上。
人人俱着影卫仪服,包括府里几个同时是丫鬟的影卫,比如绛雪、云鸾等人,亦是穿了一身黑色劲装,与男子服色并无不同。
楼夜锋与何岐并肩而立,候在诸影卫之前。见主人已到,便带领着他们齐齐跪地:
“参见主人!”
裴年钰缓缓步上殿前丹墀,俯首看着下面的一群影卫,示意平身。
随后何岐上前,宣读了一遍楼夜锋的离职原因,按着过场说明了一下此时楼夜锋已为侍君,而后又念了一大通离职嘉奖之辞,细述表彰多年的功绩等等。
所有人,包括裴年钰在内,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不耐之意。
何岐这边宣读完之后,则是楼夜锋上前,为裴年钰奉上了一柄剑。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