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裴年祯只是想再看一看某人罢了。
午间的时候何岐去点心铺逛了一圈,那会儿诸人皆在,他并不好询问何岐现下的身份。先前裴年钰拐他出门时只说了这点心铺子是何家当年的庶出三姑娘的产业,却一直没跟他提何岐。
今日的匆匆一瞥,他只觉何岐武艺深不可测,性情却已与当年迥异非常,如何叫他不挂心。
然而等他真的随何琰君到了王府中,见到先前帮他易容的楼夜锋、何岐都在,立时深感失策起来。
“抱歉,是在下打扰了,在下和王爷多年未见,本想叙叙旧,未曾想做了不速之客……”
裴年钰搁了筷子,挑眉道:
“……这,来都来了,你自己去搬个凳子坐吧。”
裴年祯觉得“来都来了”这四个字怎么都不像好话。
一顿晚饭间只见饭桌上几人言笑晏晏,他自己自然更加如坐针毡,一边心思还全在某个灰衣的武人身上。便是一桌山珍海味,又如何吃得下去。
裴年祯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的菜,心道,看来何岐过得还不错。我……
他食不知味地混完了这顿饭,待何家兄妹散去,见此刻只有裴楼二人在,终于忍不住问:
“他……我是说何岐,他现在是…?”
“是我的影卫统领。”
裴年祯呼吸一滞,面色顿变:
“他、他家官宦门第,你就叫他给你做影卫?你未免太过折辱他!”
裴年钰毫不意外,玩味地看着他:
“他的命都是我救的,现在我让他来给我卖命,可有什么不对的?户部侍郎之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救他时他不过是区区罪臣之后,没沦为官奴已是幸事。”
裴年祯顿时觉得脑中气血上涌,一阵一阵地在嗡鸣。
他知道四弟说的当然没错,何岐沦为罪臣之后,甚至命都差点没了,还不是因为——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看到了,无论他现在是什么身份,至少他现在过得不错。他为我尽忠,我亦不曾亏待过他。你既已隐姓埋名不愿让他知道你的身份,又何必多管闲事。”
“可当年的事………”
裴年钰支愣起耳朵来听。
“………算了,我……你说得对。”
裴年祯摇了摇头,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虽这一天已是累极,但裴年祯躺在自己的床榻上,闭着眼却是难眠。
眼前晃来晃去的,全都是今日那青年的笑语言谈。在妹妹面前温柔关切,在他的主人面前不卑不亢、闲适自若。
裴年钰说的对,何岐他……有了新的人生,有的新的家人和新的牵挂。
唯独对他,是完全对待陌生人一样的冷漠。
可他告诉何岐自己的身份又如何呢?当年之事害他家破人亡,去学做影卫的日子必也是苦楚万分,恐怕他早就已经恨死自己这个前太子了。若是被他知道身份,拔出剑来一剑捅穿心脏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当年之事的结果并不在他意料之中,他父兄的死因也未必如何岐想的那样,但……事已至此,前尘尽灭,他若是解释了恐怕对方也不会相信,又何必徒劳。
还不如就这么将就着。
自己这辈子有负的人实在太多,先后、自己的母族、曾经追随于自己的下属……但全然无辜却终是受自己夺嫡之累的,也就只有何岐了。
能这般在他的生活里出现片刻,知道他还活着,倒也可以了。
裴年祯心中微苦,意识即将滑入梦乡之前,眼前仿佛出现了少年的时光。
——木剑相交,身量修长的华服少年内力不敌,剑柄脱手。
对面一个眉眼尚未长成的小孩儿把木剑扔在地上,叉腰大笑:“哥哥还说你很厉害,怎地连我一个七岁小孩儿都打不过。”
少年苦笑着挠头,自己在宫里练武时哪里有人敢把他的剑打掉,谁知出了宫才发现竟连个垂髫小儿都不如。
“我……我家不喜欢我练武,请的武师傅不中用。以后我来你家的时候,你偷偷教我几个厉害的招式好不好?”
对面的小孩子忽然大笑:“教是可以教,那快叫我一声师父听听!”
裴年祯逗他玩:“小师父……”
“不准叫小师父!这岂不是跟庙里的和尚一样了……”
……
…………
裴年祯在完全陷入梦乡之前,终于想到——曾经他也有那么一段时光,有幸成为何岐的“家人”的。
是他自己不曾珍惜罢了。
———————
王府中,何岐却是深夜约了楼夜锋出来谈事。
“那个什么杨先生……我觉得有点奇怪,老楼你查过他底细没有?”
楼夜锋心道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查了,我认为没什么问题。”
何岐忧心忡忡:
“主人去云州的那几年我虽然还不在主人身边,但是老楼你也不能这般放松警惕。北地本就紧邻境外的蛮族,纵然主人说那是他的旧友,但谁知这多年过去……”
“别忘了当年三皇子的流放之地就是在云州的毗邻,谁知道他流放过去之后有没有经营什么势力……”
“这人突然说什么家中有变、来投奔王爷本就很可疑,行事举止又奇怪得很。我是怕主人一向心善,把这等不明底细的人放在身边会出问题。”
楼夜锋正色道:
“何岐,现下当统领的是你,又不是我。调度指挥之权我是没有的,你若疑心你便自己去查,不必事事找我汇报。”
何岐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
说罢便隐入夜色之中,唤来几个影卫,一道道指令吩咐下去。
第163章
7.摄心除妄, 未识本来真
何岐悄悄地派了一组影卫去查这“杨臻先生”的底细,且因为并未怀疑主人所说的“云州旧友”的说法,是以直接把这组影卫派去北境云州调查, 出了个长差。
裴年钰对此并不知情——毕竟他已经很久都懒得听何岐的影卫工作汇报了。
不过即便他知晓此事也并不在意,云州就没杨臻这个人,影卫们无非是扑了个空, 倒是可以变相发一笔出差补助。
裴年钰最近正在忙两个店铺的新品。
王府食肆和王府点心铺是五月初开门营业的,端午节的时候他们卖山寨版星冰粽还火了一把。
如今时值盛夏,他和俩徒弟又开始琢磨各种消暑小吃。
何琰君早有成算:“我这边先把各式点心的加糖量削减一点,夏天天热, 大家都不爱吃太甜腻的。另外我这边准备出一道绿豆牛乳冰沙的饮品,绿豆成本不高, 定价也容易接受。”
裴年钰提醒她:“醒醒, 绿豆是几乎等于没成本, 但是最贵的是冰,你准备怎么解决。府里的冰库……我只能划给你我原先自己用的部分, 我现在内力寒暑不侵,倒是用不到了。”
何琰君摇摇头道:“京城人不惯冷食,一杯用不了多少冰,这些已足够了。”
裴年钰心道这说的也是实话, 这年头的人们没有冰箱冰柜, 肠胃的承受能力……显然跟后世习惯了一杯可乐半杯都是冰块的年轻人没法比。
而向平恩那边不准备搞很复杂的, 毕竟正经红案才是他王府食肆的主要业务。
“我这就添一道绿豆百合粥好了,清热去火还养生,以前在宫里常有各宫的娘娘们夏天点了御膳房去做。”
===
小会开完的第二日, 裴年祯照例一早就去了点心铺上工, 一边汇总昨日的账册进月账, 一边看何琰君提着笔在书案上涂涂抹抹,写了又改改了又写。
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道:
“老板娘可有甚么拿不定的事务?”
何琰君想起来这人倒也是个文化人,便把要出新饮品的事跟他说了,与他讨论道: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