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锻器一道上,杜翁是真正的大师,这事上无人能出其右,即便任析也是如此。
但有些时候,锻器是需要机缘的。
杜翁能够确保自己锻造出来的法器,件件精妙绝伦,可让他锻造出窥生镜这样的法器来,却是不可能。
至少,目前不可能。那是他毕生的追求。
任析锻造的法器不多,而窥生镜倾注了他极大的心血。只此一件,可遇不可求。兴许某一日,杜翁能够对某件法器倾注这样多的心血,也能够锻造出一件同等级别的法器。
也兴许永生都不能。
眼下,他看着自己的毕生所求,炽热的眼神中不可控的流露出迷恋,几乎要伸手碰到窥生镜。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一趟所为何事。
他闭上眼,吸入一口微凉的水汽,再睁开眼时,其中的炽热与癫狂消散大半。
梁丘穆也紧紧盯着这面镜子。
他几乎是一眼就发现了端倪:“难不成付宗主也不能操控这窥生镜?”
窥生镜便这样放在屋内,维持着这样的大小,连控制法器做基本的形态变化都不行的话,遑论操控窥生镜窥探魔尊从前发生了何事?
付苍年可是大乘期,若是连他都操控不了窥生镜,梁丘穆想要知道一些过往是绝不可能的。
付苍年宛如被戳到了痛脚,冷笑一声:“还要问问你的好魔尊。”
他说完,又道:“倒是有个简单的法子。这法器认了你们的新魔尊为主,将他绑来便是,这窥生镜自然老老实实受你们新魔尊的指挥。”
“又或者,你们两位域主去求求你们的新魔尊,将人请过来,本尊倒也不是不能大开洞府之门,放人进来。也不知道两位域主舍不舍得下这面子,去那新魔尊跟前献媚。”
付苍年一口一个“新魔尊”,像是恨不得能提上剑,往人心口最在意的地方多扎几刀。
他分明自己也极其不舒服,可宁愿两败俱伤也不肯闭嘴。
梁丘穆是涵养很好的一个人,他本就是任温期养大的,随了任温期一半的性子,脾气好,又修身养性近千年,更不容易被触动。
奈何付苍年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们都对彼此了解的很,最知晓怎么往人最痛的地方踩。
梁丘穆冷下脸色:“付宗主当年便是说话如此难听,喋喋不休,才会将魔尊逼走。这么多年也未曾改改,也难怪魔尊不愿与您见面。”
杜翁眼见他们两人说着说着,几乎快要打起来,闷声道:“当真无法驱使吗?”
“……”
哗啦啦的水声成了耳边唯一鲜明的声响。
梁丘穆呼出一口气,觉得与付苍年见面总没有什么好事。
付苍年也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重要的是先弄清楚任温期为什么会在修真界。
听闻任温期拜入苍生宗门下的时候,乃是练气期。他的修为乃是重修,俨然一副飞升失败的模样。但若是渡劫失败却侥幸活下来,大可寻他们,不该如此悄无声息的消失近千年,还大摇大摆的拜入了苍生宗门下。
更是与那个新任魔尊纠缠不休!
付苍年不是不能跟人好好说话,只是在任温期的事情上,往往说着说着,便开始夹枪带棒。不论是对任温期,亦或是任温期身边亲近的人。
他冷静下来,便不再说旁的废话,淡淡道:“这窥生镜使用法门,也能强行催动,但想要窥探任温期的过往不可。除非你们能拿到任温期的精血,或是带着他神识烙印的东西。”
梁丘穆来之前已经有了准备。
他闻言,微微松口气。能催动便好。
他最怕的就是根本无法催动窥生镜,只能望着这法器兴叹。
付苍年说的条件,恰好在梁丘穆能够达成的范围之内。
他游弋了几息的时间,而后自颈间摘下一块玉佩,攥在掌心,朝着付苍年的方向摊开。
玉佩用上等的玉蚕丝串住,小小一片,仅有半截拇指那么大,薄的仿佛稍微用力一些就会破碎。
它躺在梁丘穆的手中,似乎亮着莹绿的光芒,但因房间里过于亮堂,所以瞧着不惹人眼目,几乎难以察觉它的光亮。
付苍年在看见那枚玉佩的瞬间便瞳孔紧缩。
梁丘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眸神情温软怀念,有着浓郁的不舍。
他在玉佩上轻轻摩挲了两下,递给付苍年:“应当没有比这更适合的东西了。”
那是任析的本体。
确切而言,是曾经某次重伤,落下的本体碎片。
被任析亲手送给了初出茅庐的梁丘穆,上面铭刻着阵法符文,还被任析施加了什么保护禁术。
有这片玉佩在,连本源魔气都不能随意侵蚀他的身体。
付苍年用一种难以描述,又隐约带着几分冷意的眼神打量梁丘穆片刻,才将玉佩收入掌心。
确实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东西了。
用精血还有三分勉强,这可是任析本体的碎片,还是被他本人亲手炼制,刻上铭文的护持法器。
几乎相当于他一道小分身。
付苍年握着手中的玉佩,想到这玉佩出现的原因,胸腔中便忍不住开始怒火翻涌。
总是如此。
任温期总是如此!
连他亲手养大的孩子,都已经明白了他的禀性,想要看看清楚他此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又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做了什么他们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好事!
付苍年沉沉阖上眼。
说来有些讥讽,他用来催动法器的法门,还是当初任温期教给他的。
灵力波动掀起风浪,木屋外头的水声哗哗,林间的树叶也在狂风中作响。付苍年单指扣着玉佩,两手掐诀,玉佩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化作齑粉,于半空中盘旋,上下起伏飞舞,像是一股有形的风。
带着莹莹微光。
付苍年睁开眼眸的时候,指尖逼出了一滴自己的精血,与这些齑粉混合在一起,融入了充做墙面的镜面中。
明净的镜面像是水波,容纳进齑粉,涟漪扩散,什么都照不进去的镜面慢慢浮现一道影子。
付苍年施术后,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顿,唇色苍白。
堂堂大乘期修士,一身雄浑的灵力眨眼间被一道术法耗空了十之八九。
付苍年根本没有空关注自身情形如何。
木屋内另外两人也没有闲暇去看他。
三双眼睛都死死的盯着浮现出影子的窥生镜。
影子逐步变得清晰。
并非是站在镜子前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一名弯着凤眸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手中把玩着一个紫中带着暗金色的软环,坐在高高的树梢上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露出半只碧绿的笔杆,萤火般闪烁了两下。
梁丘穆已经见过现今任温期的模样,可付苍年还没有。
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镜面里的人,恨不得能将人从中抠出来。
而后他发现,青年所在的地方显然是魔界,仔细辨认后,确认那地方就是梁丘穆的东方域主城,豁然转头,眼神锐利的盯着梁丘穆。
付苍年有一瞬间怀疑,他去东方域寻谢臻时,任温期是不是就在哪里,只是用了法子掩盖住自己的气息,故意与梁丘穆联合其他哄骗他!
可惜不等付苍年追究,窥生镜中的画面动了。
靠在树上的青年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自树上跃下来,倒着走回去,回到了东方域主殿中,甚至于谢臻也出现在了画面中,与青年笑着说话。
窥生镜中的画面越来越快。
方才第一幕出现的,正是任温期现下的模样。
而付苍年急迫的想要知晓的是千年前,他飞升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窥生镜中的画面几乎连成片,出现了残影,最后看起来像是一片混沌的黑,扭曲成了漆黑的漩涡。
好在在场的三人修为均在渡劫期乃至大乘,早已不靠肉眼,神识一扫而过,能够将那些扭曲的画面片段捕捉的清清楚楚。
付苍年看着画面的中的青年被谢臻带回魔界,看见他在桐月州吐血,看见他在苍生宗时遭空山重击,越是看下去,一张脸愈像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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