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子睦心中恼怒于这人的不识抬举,但是却越发认定了这夫子就是那个所谓的“贵人”。
只是文章也给了,谈话也谈了,这人却毫无所动,接下来再做什么洪子睦心里还真没个准,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这儿还一筹莫展,居然突然遇到了今天的事。
洪子睦恍然自己拿到了通关关键点。
——原来是诗啊!
洪子睦尽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让那喜色过于外露,矜持的点了一下头,“入夏时节、蝉鸣阵阵,学生有感而发、先生见笑了。”
方暇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
“有感而发”倒是挺正常的,感触相似甚至相同也没有什么,但是这做出来的诗一模一样,这里面就有点问题了吧?!
小学生都知道,抄作业不能抄作文!!
再看对方的表情,一片坦坦荡荡、反而像方暇才是大惊小怪的那一个。
方暇这会儿是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在这一群人的瞩目之下,他最后只能干涩地道了这么一句,“这诗不错。”
就是不知道写诗的到底是哪一个了。
洪子睦并没有察觉到刚才那句话中隐含的复杂意思,听见方暇这么说还是矜持地点了一下头,“先生过誉了。”
他虽是这么谦辞,但是神情中却不掩自得之意。
洪子睦紧接着又继续,“学生还有几句,望先生指点。”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长风翦不断,还在树枝间。”
“……”
“荷香清露坠,柳动好风生。微月初三夜,新蝉第一声……”[1]
明朗的声音在晴空下漾开,随着风被送到远处,这其中有有借蝉咏志、有以蝉摹夏、有思念过往,一首有一首的风格,一句有一句含义,可真是出口成章风.流蕴藉陆海潘江……洪子睦刚刚吟到了第二首,人群中就有人喊了一声“好”,以此为始,场中的气氛一下子被炒得极热。
不过热闹都是他们的,和方暇无关。方暇这会儿除了沉默还真做不出第二个反应,好在众人情绪激动间也无暇注意他的反应。方暇心情相当复杂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因为中央的洪子睦已经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方暇的离开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等到了僻静的地方冷静一下,方暇总算知道先前那股莫名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儿了。
——文抄公啊,这是!!
再想想杨守澈,这是嚣张到都贴脸抄了啊!
这得是多大胆子啊?!
*
洪子睦拿出来的诗词文章都是有规划的。
毕竟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水平,未免以后陷入“伤仲永”亦或是“江郎才尽”的地步,在什么阶段拿出多少他都是有计划的。
只不过那天的气氛实在被炒得太热,洪子睦又有心在那位未来的贵人面前显示一二,竟一下子拿出了二十余首佳篇。
不过洪子睦倒没怎么后悔。
好诗就要用到该用的地方,而且诗作又不是文章,只是偶尔显露一下才华用的,非是必要,大不了日后少作几次就是了,对外就道是专心做学问。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洪子睦越发从容。
那日斗诗的热闹也很快就传遍了书院,当天有事错过了的人自然扼腕叹息,书院里也确有不差钱的学生,当即有家里开书局的同窗愿意自费为他出一本诗集。对此洪子睦自是心中得意,但口中还是连连谦词,最后才“推拒不过”,在一连串的恭维中“勉强”答应下来。
要出诗集还需得不少的准备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完的,但是那日斗诗会上所做的二十余首佳篇却先一步被当日在场的学子抄录下来,在书院里传了个遍。
杨孤鸣因一点私事错过了那日的诗会,得知了那天的热闹自是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他好不容易才从同窗那边抢到了一份当日的诗作集,不过他倒是没有独享的意思,反而在散课后拉住了忙着赶回去抄书的杨守澈,神秘兮兮地道:“守澈、守澈!先别走!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一边抓着杨守澈的袖子,一边眼神四下瞄着,小心翼翼地从袖口拿出一沓纸来,看模样简直跟做贼似的。
杨守澈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紧张起来,不由压低了声音问:“是什么?”
杨孤鸣:“是前几日的诗会,洪兄挥毫二十余篇、篇篇佳作。这是我用我那块松墨锭和钱财迷换的,那小子滑头,早就盯上了我那墨锭……不过算了,这遭换得也值了。”
杨守澈本来听到洪子睦的名字就想找个理由离开,但是被拉得紧、一时之间竟然没能走得脱,也不等他说什么,那一沓纸就被怼到了眼前。
杨守澈一扫而过就要移开目光,但是掠过的视线很快就收了回来。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第一列字上,脸上一瞬间失了全部血色。
第56章 寒门10
虽说有二十余首, 但都是诗作、并不长,从头到尾浏览下来也不过一刻钟的光景,但要是回味可就要久了。
杨孤鸣先前已经粗粗看过一回, 但这会儿再读, 却仍觉心神大撼,长长出了口气才勉强定下神来, 转头对侧边的人, “守澈,你觉得如何?”
却半晌没有得到应答, 杨孤鸣忍不住扬了声,“守澈?守澈?!”
他又叫了好几遍, 才终于得到一个恍恍惚惚的“嗯?”字。
杨孤鸣“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守澈你又这般!那回看左明先生的文章,若不是我叫你,你恐怕就要被锁到学堂里去了……怎样?我这回没骗你吧?这样的大作, 就是用十块松墨锭换都值了。”
杨守澈却根本无暇往后面看去,他甚至都不知道后面写了些什么。
列于最首的那诗在脑中盘旋,混乱的思绪让白纸上的墨字都变成了一条条蜿蜒的黑色小蛇, 他哪里还有心情看下去?这会儿被杨孤鸣这么问了, 只胡乱的答应了几声。
杨孤鸣倒也没在意他这态度, 对方惯常看见好文章好诗都是这模样, 神思不属魂不守舍的。杨孤鸣把人领回了房间,免得好友想的入神再被锁到哪里去,就放心离开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方暇在一番小心推敲、大胆论证之后, 也终于对洪子睦的身份有了猜测。
——从后世来的穿越者。
虽说是猜测, 但也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
也怪不得他之前的点数奇奇怪怪。
方暇再根据这个点数反推, 算算他来这个世界以后接触最多的人,很快就知道了真正的天命之子人选:用排除法都知道,必定是杨守澈无疑了。
想通这一点之后,方暇简直后怕着大松口气,得亏他一开始打定主意躺平咸鱼,要不然这会儿的情况可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历数他经历的三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入侵者简直是混得最成功的那个,比真傲天还像是傲天。
不过让方暇稍微有点奇怪的是,洪子睦都这么贴脸抄袭了,居然好像不认识杨守澈本人的模样。
但他转念一想又好像有点明白,这会儿的人互称用的都是字,和后世流传下的姓名不同,字的流传范围有广有狭——就拿他自己原本世界举例子,“李太白”大家都知道是“李白”,但是说“白乐天”是指“白居易”很多人就得反应一下,再说“张叔大”是指“张居正”,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这里面还要排除重名、音似、后世资料遗失等等问题,没认出来好像也挺正常的。
方暇这么想着,还是觉得情况有那么一点棘手。
要是抄袭还好处理,但现在的问题是抄的是未来的东西,这叫人找证据都难找。
上次他听杨守澈作的那首诗倒是证据,但是问题是那首诗也只有他知道杨守澈知道,再多别人就没有了,流传范围实在有限。
方暇倒是可以出面给杨守澈做证据,但是他还是知道自己恐怕没那么大的公信力,他在书院的威望很大程度上有赖于夫子这个身份。而看那天的情况,他和已经声名在外的洪子睦相比,还是略逊一筹,事情一个弄不好,反倒容易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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