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被找到了,发现是个冒牌货,父皇的怒气就会转移到冒牌货身上。
若是父皇不看重三皇子,那他今天在殿内偷听的事情就会轻轻放下。
然而再度出乎意料的是,宗弘玖说完后,渊帝面色不变,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宗弘玖浑身发冷,接下来的话卡在嗓子眼里,愣愣地看着渊帝继续问元嘉话。
“九皇子何时进的殿内?”
元嘉:“回陛下的话,殿下约半柱香前便进来了。老奴提醒过殿下,但殿下硬要闯进来,老奴也实在是束手无策。”
至于为什么不通报,因为渊帝亲口吩咐过,自己自然不会忘。
听着殿内的对话,生平头一次,跪在地上的宗弘玖心底涌出了莫大惶恐。不知为何,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逐渐在脱离他的认知和掌控。
脖子上的血还顺着脖颈流淌,将身上华服染成深红。
若是放在平日里,太医都不知道来了几位。而现在,宗弘玖却跪在地上,不敢吭声便罢了,头也不敢抬,生怕看到父皇那张冷酷到不近人情的面容。
可是宗弘玖想不通。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元嘉将他身边的近侍叫来,特意挑了位不起眼的,而不是和他关系最亲近的那位宦官。
近侍一进来,就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说他们的确在宫内遇到了刺客。至于刺客的面容,却是只字未提,问到了也只说有些相似,并不敢用冒充的字眼。
也是了,给近侍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妄议皇族。
更何况,这位本就是渊帝放到九皇子身边的近侍,自然比宗弘玖更清楚,在渊帝面前什么能提,什么不能提。
之前宗弘玖在宫中横行霸道,肆意妄为,渊帝怎么可能不清楚?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渊帝对他的宠爱更像是老父亲对幼子毫无理由的宠溺。虽毫无缘由,却并不毫无底线。
听完这些话后,渊帝冷漠地道:“弘玖,朕对你很失望。”
“偷听密谈,妄议皇兄,在殿内大呼小叫,少傅教给你的东西,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玄袍帝王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九皇子,随手把宝剑掷到地上。
名列十大名剑的湛卢便如同扔垃圾一样,骨碌碌滚到地面,冷冰冰躺在那里,弃若敝屣。
“既然回来了,他去见你,也不来见朕?说谎也不打草稿。”
渊帝没有指名道姓说出“他”是谁,仿佛只是名字,都犯了忌讳。
然而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个“他”指代的是哪位。
宗弘玖额心渗出冷汗。
到底他还是太小,方才情急之下能想到换种说法已是不易,根本没来得及考虑这么多。
他终于绷不住,眼泪大滴大滴涌出。
......
宗洛叮嘱了宗瑞辰几句,又对了一番说辞后,这才重新把宗瑞辰送回了冷宫殿里,挥手道别。
经过这么一茬,宗弘玖多半不会把注意力集中放在小八这里,宗洛总算放心。接下来只要等到他手上的事情一有进展,他再想办法把宗瑞辰接出去。
原路返回的时候,宗洛依旧用老把戏先吸引侍卫注意力,轻巧翻墙而过,快步朝着自己之前借口换衣服的偏殿走去。
偏殿后方的门依旧和他走时一样,
宗洛略感惊讶地挑了挑眉,重新闪身进去,顺手把门锁好。
他本来以为自己离开这么久,顾子元会不放心地过来找他。这才从后门离开时留了条缝,届时也好借口自己看不见,将后门当成了前面,不小心在兰亭水榭中迷路,顺便还能将遇见小八,因为对方帮助自己找路所以顺手路见不平的事情合乎情理地串在一起。
不过既然顾子元没有来,就不需要这么麻烦,只需要待会见到他的时候,和他顺口提一句就行。
这么想着,宗洛转身欲要把手里的马鞭扔下,走到盘匜面前净手,忽而警觉地转身,眸光锐利。
“谁?”
隔着白绫,他目光如电般刺向不远处的屏风。
下一秒,猎猎风声便在空旷的室内响起。
盘匜内盛着的水泛起一圈圈震荡似的波纹,水面上漾开块晃悠悠的暗红蟒纹,内里泛着几点跃动似的金光,和纤尘不染的白汇到一起,迅速交错几次后又退开。扫出来的劲风落到空中,溅起一片帘幕水花。
只是短暂交手,宗洛就明白了闯入偏殿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何人。
他忍着怒气,咬牙切齿道:“虞北洲!”
水花落下的刹那,宗洛一个掌风尽数扫向对面,那人蟒袍上登时便染出一大片深色。
与此同时冷锋闪过,他缠在眼上的白绫应声而断,化作布条晃晃悠悠散落在地,露出背后略带愠怒的眉眼。
这双眼睛如星如月。
原先因为遮掩而失去的神采,重新如数归还。
连带着眉梢残存的锋利,也冲淡了刻意伪装出来的落拓病气,骤然舒展明艳起来。
虞北洲深深凝视着这双完好无损的眼睛,低笑一声。
“师兄的眼睛明明这般好看,遮起来多浪费啊。”
第9章 、第九章
事实上,在城门口遇见虞北洲后,宗洛就已经做好了自己两个手段打一开始就瞒不过对方的心理准备。
还是那个道理,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如果宗洛战死沙场,此后再不出现,恐怕这件事情就再没有下文。
但偏偏他出现了,不仅出现,还是在夺储之势越发激烈,民间对于三皇子的崇敬彻底发酵后的当口,佩着七星龙渊,正大光明出现在城门口。
这其中的巧合太多,多到不是一句碰巧足以解释。
宗洛虽然和虞北洲水火不容,但也深知其秉性。同样的事情若是换到虞北洲身上,宗洛同样第一个不信。
最重要的是,当初虞北洲一出手,招招杀意尽显。若是不想被格杀当场,宗洛就不可能不接。然而若接了,他没有失忆的事情就瞒不住了。甚至顺理成章的,在虞北洲面前,失明这个借口也同样变得岌岌可危。
上回在城门口就算了,现在又在偏殿看到不请自来的虞北洲,饶是一贯脾气很好的宗洛,也不免多了几分愠怒。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不打一架,实在很难收场。
至于眼睛上的伪装,既然都被识破了,那还有什么伪装的必要,遮着反而还更碍事。
像默契一般,他们再度同时出了手。
平心而论,两人都是鬼谷的得意门生。即使一个用剑,一个使重剑,先前打基础的功夫依旧是一起学的,不用剑时对敌就是见招拆招,差距不大。
靠得近了,宗洛便揪准时间,挥起手里的马鞭往虞北洲身上抽去。
见状,虞北洲竟是直接欺身而上,舍弃防御为攻击,生生挨了这一鞭,换来反手攥住白衣皇子的手腕。
“刺啦——”
鞭尾倒刺在锈着金线的暗红衣襟上挂下一道撕裂般的划痕。
虞北洲狭长的凤眼眯起,对这几乎用了七成力道的抽击眉头都没皱一下,眼尾如同上次宗洛把剑抵在他心口朝着他飚杀意那样殷红几许,瞳孔浮着深不见底的黑,反倒愈发愉悦。
“师兄,一年未见,只是叙个旧,就这般狠心,不大合适吧?”
宗洛淡淡地反问:“那前两日城门口一出手便是杀招,师尊教的东西,你就是用来残害同门的?”
“师兄这可是错怪我了。”
虞北洲半真半假地敛下眉眼,鸦羽睫毛扫下一片诡谧阴影:“大渊三皇子生死未卜,一年来杳无音信。忽然出现,身为同门师弟,自然要好好惩治一番,岂能容旁人冒充?”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虞北洲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宗洛冷笑:“幼时你至少还会装模作样一下,现在倒是装也不装了,怎么,释放本性了?”
见宗洛直接干脆地认下,虞北洲脸上笑容愈发浓郁:“哪里,师兄不是最清楚我的本性吗?”
的确,若不是清楚他的本性,宗洛怎么可能会拜入鬼谷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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