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是湄儿下嫁,然后是萧天柔请旨离京,正月里时,那只平日里傲气十足的玉狮子突然温顺地舔了舔萧玄谦的手,仿佛它曾经的那些桀骜不驯、那些叛逆难改,都在一夕之中消弭了一样。白猫清澈剔透的眼珠看着他,然后将头拱到萧玄谦的手心里蹭了蹭,随后就转过身,缓慢地走了。
它的尾巴轻盈地翘起,好像很高兴,再也没有回来。
玉狮子的寿命到了,萧玄谦想。猫都这样,在最后一刻会悄悄跑掉,不让人看见,老师也是这样的猫。
而他还要继续熬下去,等待他的结果可能是好,也可能是坏,但他没有空余来想结果,他还要熬下去。
后来有几位老臣告老还乡,福州传来了前任宰辅李老先生仙逝的消息,再然后是震惊朝野的立储,从立储之后,每一年都会生出不大不小试探君心的动乱,但这些动乱全都被皇帝以雷霆之力镇压了下去。
他忙于政务,精细地做好每一件小事。他是贤君明主,既有雷霆手段,而又体察民情……等萧玄谦回过神的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回忆了。
他以为自己的痛苦稍有减轻,一边害怕自己会忘了,一边又有一种令人愧疚的庆幸。他们之间十一年不到的回忆,萧玄谦每次品味,都能在记忆深处翻出心悸的时刻,在更多时候,他已经忘了当初是因为什么事而跟谢玟争吵,但他总能想起谢玟那时生动的眉眼。
他想说,不要生气了,但又想,用这种目光再看我一次吧,我快要忘了。
启明十年,陪伴萧玄谦多年的崔盛崔大监告老卸任,他留在宫中颐养天年,只不过不再出现在陛下身边,新提拔的太监是他的弟子德春,年纪太轻,还摸不准皇帝的性子。但他师父耳提面命嘱咐谨慎,德春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几个月下来,他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皇帝陛下简直冷静无波得不像个活人。他每天都按照一份很严格的时间表活动,做每件事前都会制定计划,除非储君陪伴身侧,否则连灯火熄灭的时间都不会相差超过半刻钟。
启明十一年秋,四海升平,京都下了一场大雨,这场雨把荣园的桂花全部吹落打掉,一连好几个街巷都沉醉在这股浓郁到濒死的香气中。荣园早已封闭,往事不再,人去楼空。
萧玄谦回宫的马车路过谢府,停了下来。
德春连忙为陛下撑开一把伞,但皇帝似乎不太需要,他停在谢府故居,冰凉的风吹雨打扫去尘埃。萧玄谦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来这里了。
皇帝陛下推开了门。
人在遭遇重大离别的时候,在当时是不会哭的,只有在往后的岁月里,每每遇到对方存在过的痕迹,才会被酸涩怅然的怀念重击心头。
萧玄谦想,他的眼泪来得太迟了。
大雨从伞面四周滑落,倾泻着流淌落地,在耳畔溅起浓重的破碎声。那棵种在谢府、无人打理却枝繁叶茂的大树更加繁密了,粗壮的树干几乎合围不住。故园风雨声,密密的雨帘之下,连建筑的轮廓都模糊。
萧玄谦适时想起谢玟的眼睛,在对方离开前的好多次,怀玉是不是总是那样朦胧依稀地看着他呢?
他的手指触摸过这棵郁郁葱葱的树木。那些原以为已经忘却、已经消弭于无形的思念,直到这时才突兀地重击而来,而他毫无防备,一败涂地。
德春举着伞,在他身后谨慎地道:“陛下……”
“朕今日留在这里。”
德春愣了愣,这是他接手伺候皇帝以来,对方提出的唯一一个不在计划的命令。
————
20X2年12月,收工回返城市的大巴上。
莫泓维本来想让谢玟坐他的车,然而小谢同志却拒绝了,他不敢让发小看到自己钻研这些出土资料的样子,怕莫泓维真一个电话打到老爸那儿,而且他那车里要放很多器材,还捎着同事。比起和一个陌生人相处,他觉得不如跟一群陌生人相处。
谢玟披着一件厚棉服,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在等待开车的时候翻到自己刚刚看的地方,上面是出土的史书古籍,忠实地记录着这个王朝发生的一切。
上面写着,他走后的第五年,萧九去了一趟谢府故地,见到雨中情景,疑帝师犹在,情难自禁,潸然泪下。
潸然泪下……
谢玟的手放在这几个字上,他仰起头,缺氧似的深深呼吸了几次,然后闭上眼,忍住眼底泛上来的酸涩。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面上摩挲,仿佛触摸得不是字句,而是对方的脸颊。
“不要哭……”他轻声低语,“抱歉。”
他继续看下去,下面写着实施的政策、措施,四海之内如何如何安宁……启武帝终身未娶,盛年退位,而接下来继位的则是一位浓墨重彩的女君,镇国公主萧潼,她承上启下,是百年大治的中流砥柱,但在位时间也很短,大概十年左右就将江山禅让他人,启宣帝大器晚成,是萧玄谦五哥的儿子,也就是当初那个在温太妃面前背《论语释疑》的小世子,由宗室过继为萧九膝下子,再由女君禅让,这个小世子的性子颇为隐忍柔和。
谢玟仔细地看了看童童在位时期的政务风格,也想要找到萧玄谦退位之后的蛛丝马迹,然而对方就像是从史书上失踪了一样,根本没写到终老何地,连他指定的埋骨之所,也就是当南自治区的墓葬群里,同样没有他的尸骨,同理,女君的墓里也井没有遗躯……童童这个他尚且还能揣测、理解几分。
发生什么了吗?谢玟忍不住去思考转机。
他看得入神,神思疲惫的时候才想到有些不舒服,之后经过两天一夜的各种交通工具换乘,谢玟终于赶回了B市,他跟莫泓维约定好后续可以看的资料要分享给他,很多照片的电子版都传输给了他。
谢玟之前在酒店洗了澡,看上去倒不像是挖土回来了。北方风大,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毛绒纯色围巾遮住了下半张脸,这几十天来回跑折腾得厉害,感觉又瘦了点。
他没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而是打了个车送到附近,之后拖着箱子低头翻看手机里的电子版照片,晕车和低血糖让他看起来不太好,脸色很苍白,但神情倒是很专注,哪怕头痛得想倒头就睡,也能凝聚精神继续看资料,像是在寻找恋人存在过的痕迹。
这样的专注让他忽略了家门口楼下有人,谢玟根本没注意到路灯下面阴影里的黑漆漆的影子,他一个男人,又是从小被照顾起来的大少爷,很缺少出门在外的警惕性——然后就一头撞到了个硬邦邦的人。
谢玟下意识地道:“不好意思,我没……”看路。
他没说出来,被撞到的人毫无声音,干脆利落地一把钳制住了他的腰,一阵让人眼花的头晕目眩之后,谢玟被对方捏着衣领,死死地抵在路灯转角的阴影里,他立即反手挣扎,用记忆里的反擒拿应对,然而这个人的力气大得出奇,像是把他的四肢、躯体,全都圈禁在对方怀抱的牢笼里。
他的围巾被扯掉了,冷风灌进来的下一秒,谢玟下意识地闭眼缓冲,然而对方却扳过他的脸,不由分说地堵住了他的唇瓣,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谢玟疲惫迟钝的神经根本无从反应,他狠狠地咬住对方的舌头,几乎立刻就能咬断这人作恶的工具,但那只力道恐怖的手却钳制住了他的下颚。
谢玟没办法咬下去,他半张着嘴,被肆意妄为、近乎拆吃入腹地深吻着,那股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翻涌而来,谢玟声息一滞,听到对方嘶哑的、好像久未开口的嗓音。
他说:“抛夫弃女。”
谢玟:“咳,你……呜唔。”
“渣男。”对方又封住他的话,恨恨地道。“陈世美。”
谢玟哪里管的上什么渣男陈世美,他如遭雷击,脑海的思维忽然停滞在了这一刹,原本死死捏在手上的考古资料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地上,落入阴影里。
对方没有再说别的话,只是低头又抬起他的脸颊,凶狠又可怕地吻他。谢玟也没有再反抗,他借着朦胧的、路灯的余光,伸手贴到对方的脸颊上,仔细辨认和体会,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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