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没有白天(181)
出国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终归会离开这个地方,和过去的一切都再无瓜葛。
一审原本应该当庭宣判,却因为如今的情况而延期至五天内。
但宣判的结果,已经有人预料到了。
“好得很啊。”
穿着一身唐装的老头精神抖擞地打完一套太极,接过身边的人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汗,明明是笑了一声,低着头的二当家却如丧考妣。
“行了,这事你别管了。”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擦着保养得很好的双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之后,将毛巾递给了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沉默不语地接过去,转身离开了书房窗外的庭院。
二当家咬了咬牙,道:“绝不能让他放出去,被他查到的东西一旦……”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他重复了一次。
同样的话,他从不说第二次,二当家的脸色白了白,心知自己这次是挽不回局面了。他还想说点什么,面前的人已经挥挥手,道:“去吧,我还有客人。”
二当家心神一动,面上却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从长长的走廊穿过,他开始猜测老头子是约了谁。近些年来他轻易不见人,也不出门,会是谁在这个节骨眼来见他?
难不成是王兴。
想到自己最近办砸的事,二当家心有不安,准备放慢脚步,看看来的人是谁。
或许是他运气好,还未走出前院的大水池边,客人就已经到了,两人正好打个照面。
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的男人出现,他抬脚迈过了石拱门的门槛,手中的拐杖先一步落地,察觉到视线时抬头看过来,不偏不倚地对上二当家的双眼,却只是微微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二当家许多年没见过他了,待到走近才认出来,然而对方已经越过他朝着书房走去。
有钱了就是不一样。
二当家讥讽一笑,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五天的时间不短也不长,足够叶晚腾出力气来引导舆论。
她对网络上针对自己的谩骂没有什么感觉,毕竟她这些年就是被骂过来的。但如今的舆论可以杀人,她也不打算再装模作样,索性放开了束缚,大开大合地运作起来。
首先,要将企图让白恬暴露在公众视野的言论压下去,直至彻底隐形。
让公众忘记一点事情很简单,给他们更想看的东西就行。
叶晚在这几天里不断放出一部分庭审记录,让案件更清晰地呈现在大众面前,并佐以一些似真似假的案情爆料。
所谓百密一疏。
那些人布局时还像当年一样,吃定了他们不敢站出来正面对上,所以压根没有严格推敲案件的整个过程,只打点了人脉。
原本这个计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法院指派给刘老三的律师也被买通,不会在打官司的过程里真正为他辩护。
那么证据链有没有漏洞就不重要了。
——而这恰恰是叶晚翻转局面的唯一优势。
谁都没料到她会亲自下场,更没有想到她对案件有着这样可怕的洞察力,那么短的时间,她却找出了所有疑点,然后在法庭上一一击溃。
假的就是假的,谁也不能将它说成真的。
那些人最大的失误,就是用当年的眼光来看待如今的他们,给了叶晚光明正大绝地反杀的机会。
事实结论已经无需再辩论,无论真正的凶手是谁,在哪里,都跟刘老三再无关系。
只需等待判决书下发,就能终结这一场可笑的闹剧。
“司法永远是公正的,人不是。”
叶晚登录了自己很久没有使用过的微博,发出了这句话之后,改了自己的微博名字。
——律师叶晚。
将大众的注意力引向案件本身的疑点之后,她不再关注网络上的动向,其他人会替她去做接下来的把控。
白恬还在邻市的医院内,转院是个奔波的过程,会牵动她的伤口,叶晚索性就住在了医院里,一天也没离开过。
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大明星叶晚在这里,时不时就会有几个人故意路过病房,想窥探下新鲜的八卦,说不准还能拿到一手爆料。
叶晚直接转了VIP病房,远离人群,又花钱请了两个正规公司的保安在走廊上守着。
白恬没有什么意见,她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都得谨慎为上。
那天泼开水的人到现在也没找到,虽然叶晚没有说,但白恬猜测那个人应该不是真正的粉丝。
当时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们显然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从头到尾除了扯横幅喊口号,什么也没做,白恬观察了很久,后来泼开水的人最初并不在他们之中。
所以这些天叶晚没有出去,白恬反而安心了一点。
有一就有二,她不想叶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伤。
叶晚也不允许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处理完紧要的事情之后,两个人终于有了好好说话的时间。
她关上病房的门,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来一个雪梨削皮。
“等伤口结痂之后,我想送你离开这里。”
叶晚低着头削皮,说话时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白恬没有问她为什么,甚至不感到意外。
她们两人已经在公众的视野里露了面,接下来不只是叶晚,她自己也会是目标。
这是叶晚一直以来极力避免的局面,可当她选择了白恬,就早晚会有这一天。
她们都心知肚明。
病房的门突然被敲了敲,保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叶小姐,有一个姓林的律师来了,说要见你。”
白恬不明所以,叶晚却顿了顿,开口道:“请她进来吧。”
没多久,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束花走进来,挖苦了一句:“叶大律师,要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叶晚专心削着最后一点果皮,语气平淡地回答:“我以为你输了官司,应当是不想再看见我的脸了。”
抱着花的人表情一顿,想起在法庭上被她逼得自乱阵脚时的丢人经历,顿时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注意到病床上的人投来的目光,她走过来,像见到故人一般开口道:“白同学,好久不见。”
白恬看着面前这张还有几分年少时轮廓的五官,迟疑着问:“你是林巧?”
对方笑了起来,将花放到茶几上,回答:“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叶晚切下一小块果肉,送到白恬嘴边,看她下意识张开嘴吃下后,才收回手。
“判决书还没下来,你找我有事?”叶晚终于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人。
林巧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转了一瞬,很快收回,然后回答:“没什么事,单纯来看望一下老同学罢了。”
白恬见她站着,开口道:“先坐下吧,我还不能下床,不好招待你,那边有热水和茶包,看你想喝什么。”
林巧笑了一声,便坐下了。
“不用这么客气,怪生分的。”她说话时总带着笑,言谈举止间气质很是动人。
说是这么说,但白恬其实跟她本身也没什么交情,高中时说过的话屈指可数,还都是叶晚也在的情况下。
想到那些曾经的经历,她突然觉得嘴里的雪梨也不是很甜了。
叶晚又塞了一块到她嘴里,白恬这会儿意识到外人在,连忙装作自然地从她手里拿过雪梨,自己吃了起来。
林巧像是没察觉到那点气氛一样,话题不间断地往外抛,叶晚不接话,白恬只好顺着她的话题聊。
两个人把高中那些少得可怜的回忆拿出来翻来覆去地回温,明明不在一个班,她却说得特别怀念,特别认真。
白恬没滋没味地啃完了雪梨,叶晚顺手接了过去,扔到垃圾桶里,又拿湿纸巾给她擦手指。
两个人一个有意,一个习惯使然,默契无间的举止让第三个人形同透明,毫无存在感。
等白恬意识到之后,她甚至不太好意思去看林巧的眼神。
好在对方终于察觉到时间不早了,她起身寒暄了两句,准备告辞。
“叶晚,不送送我吗?”她笑着问。
坐着的人擦干净自己的手,才站起来,跟在她身后走出病房。
等两人走进电梯,叶晚率先开口:“说吧,什么事。”
林巧故作伤心地问:“老同学一场,连叙叙旧都不行吗?”
“我们好像没什么旧可叙。”叶晚依然无动于衷。
林巧终于收起了表情,沉默片刻后,问:“你喜欢她?”
叶晚看了她一眼,反问:“你看不出来?”
当然看得出来,她坐在病房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个透明人。
林巧收回目光,终是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原来你这种人,也会有动心的时候。”
她还以为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把谁放进心里,温柔的时候很温柔,狠的时候也比任何人都狠。
但是无所谓了。
“其实我是来跟你说一句话的。”
林巧的脸上没了法庭上的针锋相对,也没了疏离客套的笑意,连不忿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句话欠了你这么多年,我心里怪不安生,好不容易遇见了,还是赶紧还了吧。”
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叶晚的眼睛,虽是久别重逢,但此刻她却觉得面前的人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依然是那个将自己救出水火之中,转眼又收走了所有温柔的人。
在她绝望时给了她拥抱,然后在她的情意萌芽时,亲手掐灭。
独自一人在国外求学的漫长岁月里,林巧也埋怨过,委屈过,不甘过。
可学成归国之后,她才恍然发现,自己的人生原来已经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如今她是前途无量的林律师,而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虫林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