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鱼(49)
“不回去,那人不在,没意思。”
“你这是怎么了?”
“有时候我在想,要是以后我们都老了,他比我先走,我该怎么办?有时候我又想,要是我先走,他那样的性子,会不会很难受,又不说啊……最近我又在想,说不定我们根本都撑不到白发苍苍的那个年纪——不瞒你说,我和他都七年了,要是我们有一天,都没那么喜欢彼此了,你说……”
“要我说,”陈妍突然笑了笑,“我其实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宋郁觑了她一眼,答非所问:“那树上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字条?”
陈妍走到了宋郁身边,双手撑着了飘窗的大理石上,她的目光跟着宋郁的目光看过去,沉默了一会儿,到宋郁偏头来看她的时候,她才开口。
“不久之前,季先生来挂的。说他七年前把这纸条偷走了,现在,完璧归……在这儿了。”陈妍的语速不快,目光落在了宋郁的心头,一语双关。
宋郁的目光僵住了,陈妍的话音却没落:“或许,你该去看看,他还回来的东西。”
宋郁听完后,知道陈妍话里话外是在暗示着他什么,他回身迎着大风冲到了那株树下,微微一跃将那裹了塑料纸不怕雨淋的纸条攒在手里。
他将那纸条展开在由-屿-汐-独-家-整-理,更-多-精-彩-敬-请-关-注。手心里,一字一字地将这半大的纸条看完,仿佛是个老眼昏花的老人一般,他看了许久,才将那字条上被划去的四个字和那又重添的八个小字读完。
陈妍的声音在屋里响了起来。
“宋郁,你的季先生,在过来的路上,他叫你在这里等他,他有话给你说。”
宋郁看了看手中的纸条,他嘴里嗫嚅:“等不及了。”
等不及要见到那个人了,他的季先生。
那个永远都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的人。
-
大雨在宋郁骑车没走上一段距离的时候倾盆而下,才村小路的檐下站满了躲雨的行人,大概是大家都知道这雨下不长,所以连等雨停这件事都显得悠闲起来。
宋郁却没有心情等这个雨停,他放弃了小路,绕着才村的公路想快速离开才村回到古城去见季安和,又怕回去的路上会错过,他特意选了公路。
他在雨里抹了抹自己被雨淋湿的头发,目光却突然停顿在了环湖路上那辆在自己眼前调头,停在右前的车上。
那是他的车,他不会不认识。
他站在自己的自行车边,扶着自行车把手的手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自行车的握把,他忐忑地看着那个从驾驶室里开门的人,那人举伞,走下来,朝宋郁一步步走进,近到那伞为宋郁遮去了倾盆而落的大雨,近到眼里只有彼此的时候。
那人开口了,是熟稔的带着责问语气的一连串亲昵:“怎么不打伞?感冒好了吗?万一又发烧呢?你这人怎么回事?”
宋郁却在一瞬间放开了自己的自行车把手,一只手覆在了季安和举伞的手上,一只手将季安和一揽,他将人牢牢地抱进怀里。
季安和耳边是久违的宋郁带着害怕的颤音:“季、季先生。”
季安和空出来的那只手犹豫了一阵,还是攀上了宋郁的背,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沉稳而坚定地唤了声:“宋郁。”
“季先生,”宋郁第一次把自己埋在了季安和的肩头,他向季安和示弱的姿态让季安和有点不知所措,“季先生……”
季安和微微侧头,在宋郁的眼角亲昵地吻了一下,才开口:“我听说,你去才村了。看到了,我还给你东西了吗?”
宋郁站正时咬了咬唇,季安和却先仰头,冲着他道:“我当时还回去的时候,一直告诉自己,不会发生的,所以我在写的时候,特意画了个叉,又换了新的。陈妍跟我说,这老树很灵验的。我想,大概是真的?”
宋郁安静地听着季安和说完,他捧起了季安和的脸,唇落在了季安和的眉心,落在了季安和的鼻尖,落在了季安和的唇上;就像这淅沥的雨,打在了青山头,打在了平湖上,打在了大理的烟水里。
深情裹挟着两人的温柔也融进了大理的烟水里。
“是真的。”宋郁肯定着,“那株老树,很灵验的。”
“嗯。”季安和嘴角漫着笑意,手指扣住了宋郁的手指,两手牵在一处,“回去吗?”
“回去。”宋郁暂时放开了季安和的手,和他把自行车搬进了后备箱,季安和替宋郁撑着伞,看着宋郁把自行车绑稳。
“宋郁!”季安和开口道,“那你上车可要好好跟小公主道歉了,不然……”
“不然不让我回去吗?”宋郁看了看自己兜里摸出来的那张字条,漫不经心地接话。
“嗯,小公主今晚气不消,你就只有自己睡了。”季安和故意开玩笑道。
宋郁一听急了:“那不行,她长大了,你哪能一直守着她啊,她自己亲爸亲妈都没这么惯着她呢!”
“哦。”
“季先生!”
“知道了……”
话音在和越发小的雨声一起散落在了洱海的环湖路上,只留下刚刚被宋郁攒在手里的纸条静静地躺在潮湿的路上。
字条上写着被一个大叉划去的四个字:
——七年之痒。
而这四个字旁边又添着八个字:
——风花雪月,共此一生。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番外也写完了哈! 他们是大江大河里匆匆一面的游鱼
七秒记忆后 初见或为生离
温柔狼狗攻x成熟精英受
宋郁 x 季安和
甜宠 年下 情投意合 HE
楔子
高楼林立,霓虹十色。
装点在城市各处的灯光,照亮了黯然的夜色,将有些深埋在夜里的私情曝于条条光路下,也将有些见于风月的靡艳混杂在身后的光怪陆离里。
“这边,哥。”
一个年轻人扶着一个微醺的人,脚步蹒跚地从饭店走出来。
那人比身边的年轻人要显得成熟许多,眉宇间也比身边的年轻人要多点倦意。但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它正因为醉意醺然而觑着,狭长的醉眼正好被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框眼镜给藏住了,只是那眼镜并没藏住他眼里的疲惫。
年轻人把他送进后座后,才跟着坐进来。那人见有人坐进来,往左边挪了挪,顺势支肘撑在左门扶手上。
他整个人往左靠着车门,手扶着昏沉的额头,食指勾着的是金丝镜框的镜架一角,低声含糊道:“季同,扬总说好给我们抽的点儿,明天记得让人去确认一下。”
“季安和!”坐进车里的人看向了身边酒气浓重的人,没什么好气。
“嗯?”那人的睫毛微颤了颤,眼里带着更浓重的疲倦。
季同见这模样,再没好气也在这眉头堆积的疲倦前偃旗息鼓。
“哥,你真的没事?从大理回来以后,你就见天连轴转……”季同看着他,不确定道,“就像着了魔。”
季安和的指腹在镜架上摩挲徘徊着,好一会儿才开摇了摇头,嘴边噙着无可奈何又略带苦涩的笑。
“你不懂的。我……”季安和顿了顿,“也不懂。”
两兄弟的对话在那人带着逐渐浓重的自嘲意味的笑里渐入尾声,车里的气氛也在这二人之间渐渐冷却。
季安和撑着额头的手拿着镜架放下来,他转眼看向窗外,看着倒退的树影,听着车上电台里放着的一首老歌。
季安和的目光仍然流连着窗外飞逝过的景物,眉头不自觉地在这首歌里舒展开。
但那一种熟悉的感觉却突然蔓延上心口,像被人掐着喉,像叫人封住口。
才下了眉头,却又上了心头。
季安和断续地跟着轻声哼唱起了最后那在心头刻着的一句。
“答应你,只为吻你才低头。”
——“答应你,只为吻你才低头。”
一个低沉的嗓音也跟着在他那被酒精蚕食到情难自控的脑海里哼唱起来。
直到“低头”两个字唱完后,那个低沉的嗓音还在他的脑海深处,在那个春夜里,在他的耳畔盘旋。
——“季安和。”
——“我没在别人面前唱过这首粤语歌。唱得不好,但还是唱给你听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
季安和努力地眨了眨眼,但有些东西却在酒精作用和在不断放大的七情六欲里,像骇浪一般,汹涌而来,打在了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打在投进车里来的光路上。
光路在季安和的眼里模糊了起来。
一时间季安和也分不清到底是窗外的光影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还是他模糊的视野看不清窗外的光景。
一如现在的他不太分得清他现在嘴边这句话,到底是问的脑海里那个低沉的嗓音,还是刚刚他和季同的那一句。
“是我不懂吗?”
他抿了抿唇,手将镜架握得更紧了点。
作者有话说:
答应你,只为吻你才低头。这是出自《下流》 原歌词是 他们住高楼 我们淌洪流 不为日子皱一皱眉头 答应你 只为吻你才低头 之前写在文案的。
第一章 鱼汛
半年前,大理。
下关的新风吻过上关的春枝,清了洱海,青了苍山。
古城东门是古城离洱海最近的门,大小客栈林立在东门玉洱门的内外。不过这些客栈民宿大多入乡随俗了,都爱取个和“风花雪月”这四字沾边的名字。
古城里倒是有那么一间客栈与众不同,它叫做鱼。
听说老板是原来在北上广做音乐的,就平时还时不时地去酒吧当歌手,“鱼”的好多住客都是从酒吧来的,所以左右开店的人里说他闲话的不少。
不过这家老板在古城的原住民那儿倒是很混得开,大概是因为他能喝酒的缘故,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话说回来,“鱼”是开在城门内的人民街街角的,还有个不太醒目的招牌。说白了就是个不怎么有叔叔阿姨辈的来旅游会下榻的客栈,生意惨淡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到了旺季,就是地理位置不算特别好的鱼的住宿也都是爆满。而且它这里的住客大多是通过旅游网站提前预定了住宿寻来的年轻人和一些原来来过的年轻人。
用老板的话说,年轻人更爱这种看起来文艺的东西。
当然,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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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才来的时候,也就是差不多春节前后,正是鱼一年两度爆满的时候。
这天前台当班的女生好不容易从忙里偷了点闲,她趴在台上,看着院子里影壁前花架下,坐在秋千上吃着鲜花饼的年轻人,故意唉声叹气:“哎哟,猴子啊,我们这儿可真是忙的忙死,闲的闲死。”
“我这不是才闲下来?我今天都去机场接两趟人了,梁好姐姐。”他把手里放在鲜花饼的盘子往外递了递,“吃吗?”
“不吃,我嗓子都快说哑了,才不吃你这种干的。”说完梁好自顾自斟了杯茶,小嘬了口,眨了眨眼八卦道,“对了,你下午接回来的那位季先生,就是老板的那位朋友啊……”
“嗯,怎么了?”
“长得可真帅啊!”梁好说着就把茶杯随手放下,兴奋地往秋千那里走过去,“戴个金丝边眼镜,穿着衬衣,要是外面再套个西装外套,我我我都看硬了!好想他就住我对门,这样我就能天天看了。”
猴子冷笑了两声,对她“硬了”这个用词不置可否:“老板一开始就让你把他安排在三楼老板房间隔壁,还是省省吧,再说他不是要住两三个月?往好处想,就是你还可以看两三个月呢。”
“还有别的好处能让我想想吗?”梁好顺手拿起了鲜花饼,往嘴里塞,“唉……”
“也……”猴子瞥了她一眼,“不是没有…姐姐你还是可以做做其他梦的。”
“什么梦,比如?”
“比如那个季先生之前问起了老板,正好老板今天在酒吧帮忙,你要不主动点请他……我们去酒吧喝杯酒?”
“那你快去,帮我主动问问啊?他要去,我也不是不能请客,为好看的男……叔叔花钱,我还是愿意的。”梁好纠结了一下钱的问题,觉得不挽留自己荷包里的钱的时候,眼里突然一亮,就像看到了希望一样,她赶紧推着那叫猴子的人进了楼,“快去快去。”
猴子叹了口气,无奈地上了三楼,替她主动地往尽头那间屋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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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头那间房间里,金丝边眼镜被归置在了床头柜上,而眼镜的主人正在房间的窗户前,接着电话,他声线温和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季同,我到了。这里挺好的。”
“那哥你遇到宋哥了吗,就是那个老板?”季同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还没,说是去酒吧帮忙了。”
“哦对,我看看……今天周末,宋哥他应该在他姐姐的酒吧帮忙。那你也可以去听听,他唱歌特别好听,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能让人感到……放松?”
“嗯。”
“我之前和我女朋友住那儿的时候,他还挺照顾我们的……”
“我知道了。”季安和赶紧接过话头,他这弟弟在他没出发以前,不知道在他耳边念叨了多少句——“临走之前他还请我们去他姐姐酒吧喝了两杯,还送了伴手礼给我们,不过当时我醉了,没来得及谢谢他。”
“还有,那个……”季同顿了顿,才小声地打听道,“哥,你之后要怎么办?”
“等我再看看吧,”季安和抬手揉了揉自己才洗完还湿漉漉的头发,“原来还在那儿工作的时候,想挖角的就不少,这会儿走了,抛橄榄枝的应该也挺多,等我晚点回来接触接触再说吧。而且我看在这里应该住不了多久,最多一两个月。”
“难得给自己放假,哥不多玩会儿?”
“不用了。”季安和之前微微扬起的嘴角在这时平下去了。
他还记得之前在他腾出空闲专门回家看母亲的时候,他母亲头都不抬一下地和他提起的那个要求——“正好你弟弟也要大四了,你到时候就带他一年。”
他一如既往温和地回答着季同道:“不是还答应了在你毕业前,带你一年?”
“我不……”季同还在电话那头说着什么,季安和这边敲门声骤然打断了对话的两人。
“来了,”季安和应了一声后,又向自己弟弟说道,“有人敲门,晚点和你聊?”
“好,哥,你一定记得替我谢谢宋哥。”
“嗯,”季安和往门边走去,“挂了。”
他挂了电话,开了门,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猴子,笑着问道:“是你啊,是……有事吗?”
猴子看到开门的人,忍不住愣了愣。
季安和的头发湿漉漉的,刘海也耷拉在额前,眼如果不是那件衬衣还是原来的模样,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敲错门了。
毕竟眼前眉眼微弯像个邻家哥哥的人和之前那个金丝眼镜,自带气场的男人比起来,完全不是同一种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