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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样难过的俞念,听着这些控诉与罪行,肖默存一贯冷漠的心脏热得发烫,喷薄欲出的躁动血液却渐趋平静。
是俞念这些透着失望与落寞的话让他这壶沸水降了温。
他们都变了。
的确如些。
他不认识这个俞念,俞念也不认识这个他。
以往的回忆像一块被现实烤化的麦芽糖,两人各执一边,握着不肯松手,但脚下距离却越走越远,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就这样,麦芽糖被他们越扯越长,越拉越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中间断开。
最终除了沾得满手污脏,他们什么也留不下。
想到这里,肖默存又开始后悔。
他的后悔从来不是针对他们之间的这份感情,而且针对两个独立的个体。
以前的肖默存虽然谈不上多出色,至少像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懂进退知好歹。现在的肖默存更多时候却是只尚未被驯化的Alpha野兽,连他自己都觉得嗤之以鼻。而俞念则更让人遗憾,像一朵斑斓的夏花慢慢褪了色,再也不复往日美好。
一段感情不仅没能领着两人往更好更远的地方去,反而将彼此拖入泥潭,这才是他后悔的地方。
他把一个人的人格和秉性看得比爱情更重,没了爱情远不如失了秉性可怕。
如果这几年他能早一天找到适合俞念的腺体,也许他们就早一天恢复本性,事情也不至于这么糟。
现在为时已晚,伤口没有那么快愈合,扭曲的人性也难以复原,况且俞念还有了他的孩子。
一想到这个孩子,肖默存又骤添几分清醒。
他望向离得不远不近的俞念,发现痛快宣泄完情绪后的Beta正有些后怕地看着自己。
空气中一缕浅淡的姜花香随风徜徉,刺激着Alpha敏感的鼻腔,颈后的腺体就像鲨鱼闻见了血一样蠢蠢欲动。
肖默存定了定神,对俞念说:“哭也哭了,吵了吵了,回去吧。”
路上的冷风足以吹散惑人的信息素,这正是Alpha眼下急需的。他偏过头去望见住院部的大楼外斑驳了几块的瓷砖,还有花园里几个缓慢散着步的病人。有人挺着大肚子被小心搀扶,有人拄着三只脚的助步器慢慢挪动。
住在那里的人都很孱弱,经不住自己一番折腾,他想。
俞念闻言一怔,抬头露出通红的鼻尖,像个冻伤了的胡萝卜尖,看上去的确不怎么健康。他看了会儿肖默存,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那我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接着转身往住院楼走。
谁知身后的人却亦步亦趋,是一种护送的意味。
俞念停下脚步愣愣地回头,肖默存就说:“我送你到病房。”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本能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俞念回到温暖安全的地方。
俞念没再说话,低头在前面领路,两人很快就到了四层。经过护士站的时候Beta小护士笑盈盈地跟他打招呼:“散步回来啦?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跟你说外面冷得咧……哎?有朋友来看你啊?”
她好奇地往俞念身后看。
“嗯……”俞念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抻了抻外套里头掖了一个角的病号服下摆,不太自然地说,“不过不是朋友,是我的Alpha。”
刚刚还一脸花痴的小护士瞬间就兴趣全无,双手抓起记录板抱在怀里满是敌意地瞥向肖默存:“就是你啊。”
一直到他们拐过去了,小护士仍旧在背后自言自语:“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可惜了。”
肖默存似乎也听见了,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走到西侧倒数第三间,俞念脚步一顿,转过身背对着门,“到了。”
走廊的墙面有条明显的分界线,不锈钢扶手分开了上白下蓝两片区域,向尽头无限延伸。楼里气味不佳,消毒水挥发后过于浓烈,不过卫生条件尚可。
肖默存单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抬了抬下巴。
“进去吧。”
俞念嘴巴抿成一条线,犹豫该不该请人进去坐一坐。
正想着,旁边的门咔噔一声,隔壁的Alpha左右手各拎一个铝制保温壶快步冲出来,经过他们时又倏地一个急刹,伸着脖子问:“俞念,要打水吗?我帮你!”
说着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壶。
“不用了不用了。”俞念匆忙摆手,“我一会儿自己去吧,你拿不下。”
“拿得下!”Alpha就跟没看见肖默存似的只顾跟俞念讲话,皱着眉嘴里一直啧,“你快开门拿给我,我两分钟就回来了,水房那地上全是水万一你摔一跤还得了?”
见盛情难却,俞念只好打开门拿出了柜子上的水壶,递过去道,“那就麻烦你了杨哥。”
Alpha一把接过,右手将两个壶稳稳握住,“嗨,芝麻大点儿事别客气,以后我帮小尤打的时候就顺便帮你打了,你可千万别自己去。”
俞念感激地点点头,目送他步伐稳健地往开水房走。
“这个人是谁?”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肖默存突然发问。
“隔壁陪床的Alpha,他的Omega快生了。”俞念指了指右边那间病房,手放在身后的门把手上,“要进来看看么?”
肖默存收回停留在隔壁的目光,迈步走进了俞念的房间。
面积不大,窗帘有点旧了,柜子上有个全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白姜花,开得正好。
枕头上反扣着一本书,很熟悉的那一本。
“坐这里吧默存。”俞念把他引到窗根下的折叠椅,“这儿就这么一把椅子。”
肖默存走过去第一件事是关严了漏风的窗户,第二件事是抛出质问:“你哥为什么不给你请个护工?”
“他提过,我没让。”俞念说,“我现在除了不能剧烈运动,其他的没什么。护工来了也没有事情做,反而挺拘束的。”
肖默存眉毛一挑:“打热水不是事?”
“一开始没想到。”俞念如实回答。
没过多久热水壶就被送了回来,俞念连声道谢,关上门后拿出一个杯子给肖默存倒了杯热水。
“有点儿烫,你小心点拿。”
肖默存接过水放在了地上。
病房里没有什么娱乐设备,如果没有人说话便显得有些局促。俞念坐到丈夫对面的床沿,两手夹在膝盖间取暖,隔了半晌问:“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忙到现在才来看自己。
床铺高,椅子低,肖默存坐下来便比俞念矮了一些,目光自下而上地盯着他,看着他的睫毛投到眼睑下,还有他有些挡眼睛的刘海。
“还好。”
Alpha的回答不加掩饰,连句软话也不会讲。
俞念垂着头,表情有些沮丧。
两个人的腿离得不远,穿着皮鞋的腿微微分开,换了棉拖的腿并得很拢。
看着眼前这双从空晃晃的裤管里伸出来的白细脚腕,肖默存忽然说:“抱歉。”
他没说为什么。
俞念猛得抬头看向丈夫,“嗯?”想了想后试探道,“是因为刚才吵架的事吗?”
“嗯。”肖默存低声应道。
俞念顿了一下,两只手从膝盖间拿了出来。
“其实……其实话出来反而比放在心里强,你说呢?”
刚刚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说开了。
肖默存伸手从地上拿起瓷杯,递到俞念手边,“你拿着,我不渴。”
俞念自然猜到了他是想让自己暖手的意思,没拆穿他,只安静接了过来,两手捧着杯壁举到面前,垂着眼睫轻轻吹气。
氤氲的热气慢慢蒸腾上来,哄得他眼睛跟鼻尖热热红红的,毛孔微微张开,眼前朦朦胧胧看不清。
“我本来还以为我们今天又要吵到不可开交了。”他垂着眸笑了笑,“就像以前那样。没想到这么快就不吵了。”
“这样不好?”
“好啊,当然好。”俞念仍在微笑,害怕又疏离的情绪淡了许多,反而有些羞涩,“吵架对沐沐不好,我们不能总是吵架。”
说完他低下头,右手离开杯壁轻轻盖在腹部,想把热度分一点给宝宝。
“沐沐?”
“嗯。”俞念轻轻颔首,然后撩起眼帘不好意思地看他,“我给宝宝取的乳名,三点水加一个乌木的木,男孩儿女孩儿都可以用。”
顿了顿又含蓄地笑了,“好听吗?”
只要提到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俞念薄瘦的身体里总有无限柔软,心脏上的褶皱被人一点点展平,恨不能下一秒就亲亲宝宝的脸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肖默存硬朗的脸部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一些。
“你决定就好了。”丈夫淡淡地道,“取名字你比较在行。”
“嗯。”俞念又笑着点了点头,“你不反对那就叫沐沐了。”
沐沐,你看,眼前这个Alpha就是你的爸爸。他会保护你、疼爱你、舍不得你受一点委屈,因为你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接下去,肖默存的耐心出奇得好。俞念轻声细语地跟他讲这几天发生的病房趣事、隔壁房间里住了哪几个人,分别都有几个月的身孕了,偶尔还会眯着眼睛笑出来,杯中的水渐渐喝了大半。
不过他有意略过了哥哥和医生护士们对丈夫的敌意和批判,虽然肖默存应该已经感觉到了。
大半个钟头里,俞念说,肖默存听,偶尔答一两句。
杯中见底,俞念起身添完了水再回身,床上突然多了一张银行卡。
他微微一怔:“这是……?”
“请个护工,不要总是麻烦别人帮你打水。”肖默存站在窗前神色淡漠,“用我的钱,密码你知道。”
“不用……”俞念本能地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