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53)
裴灼一动,陆凛也动了一下,下意识地轻抚他的脸颊,像是确认他在不在。
两人半梦半醒地抱了一会儿,安静享受着假期的第一天。
“怎么还有点不习惯。”裴灼把脸埋在他怀里小声道:“我可能就是个劳碌命。”
平时这时候,自己早就在班里带学生们早读了。
陆凛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他的碎发,像在安抚宠物。
“今天风大,不出门也好。”
裴灼忽然想起什么,从被子里冒出头看他。
“现在湖面都应该冻上了吧?”
“上个月就冻上了。”陆凛吻他的额头:“想去滑冰?”
“反正也是闲着。”裴灼精神道:“好久没去北海公园玩,我们过去好不好?”
其实今天的天气不太适合出门。
陆凛并不在意,陪他喝了碗红豆粥就拎着钥匙下去热车,两人乘着风雪往西边开,一路畅通无阻。
本地小孩都是在湖面滑冰玩推车长大的,大部分都在这种时候穿的像个棉花团子,在野湖和公园的湖面玩的乐不可支。
后来公园管理不断完善,推出的项目变多,收费也贵了起来。
他们到北海的时候,刚好碰到有剧组在湖面上拍戏。
进出口有工作人员封着,但可以从旁边看见大致的情况。
飞雪连绵的情况下,有好多群演换上清代官兵的铠甲长袍,在镜头下卖力操练奔跑。
裴灼瞧着好玩,又有点失望。
“什刹海那边还可以滑冰,”陆凛安慰他:“我们绕过去就行。”
裴灼嗯了一声,笑着道:“上次去串胡同玩也碰见剧组取景,挺好玩。”
他们从南门进的广场,要逆着风一路逛去北门。
大冷天小孩都不愿意过来玩,往里走碰不到人。
裴灼右手揣在他的左手口袋里,两个人握的很紧。
北风劈头盖脸的浇过来,他们捂着围巾头发凌乱,走的没什么风度。
等大半路途跋涉完,远处终于出现几个工作人员,在往另一侧湖泊的冰面撒盐。
裴灼没太看明白,被陆凛牵着偏过头,指了指缩在角落里罚站的一群野鸭和鸳鸯。
小半角落已经被融化的差不多,冰面化开露出粼粼水面,有一对鸳鸯滑下去玩水,还仰头啄飘落的雪花。
裴灼摸出手机拍了张照,好奇问他:“你说这是公园养的,还是野鸳鸯?”
“不像野鸳鸯。”陆凛侧眸看他:“这么好看,一定有主了。”
裴灼眨眨眼,坦荡点头:“确实有主。”
他们逛出北门时,刚好碰见老婆婆捂着手在煤炉旁卖吃的。
老人家头发花白,棉袄打了好几处补丁,看着也有七八十岁了。
裴灼要了块淌蜜的红薯,递了张一百没收零钱。
他们找了个避风的小店用勺子舀着吃,边歇脚边看什刹海上热闹的人群。
陆凛买好咖啡端过来,伸手慢慢抚顺他的头发。
“怎么感觉我像被带出来玩的小孩儿一样。”
“我也不知道。”陆凛垂眸看他:“总是想把你当小孩宠着,刚才走过冰面的时候还怕你摔着。”
裴灼悠悠叹气:“早知道谈恋爱这么好,我当初是该主动点。”
男人用纸巾帮他擦干净脸,笑了很久。
第55章
裴灼在大年初一的早上把饺子煮糊了。
他们昨天玩闹太过,第二天睡到十点多还不算清醒。
阿毛去年被喂胖一圈, 散步时一旦皮起来就拉都拉不住, 他索性把遛狗这件事完全交给陆凛,自己也懒得动弹。
然而他煮饺子时迷迷瞪瞪靠着冰箱就瞌睡过去, 听见水扑出来的声音时才突然惊醒, 慌里慌张关火擦水。
饺子有好几个被气泡顶了出来, 趴在灶边软踏踏的不像样子。
陆凛刚好带着狗回来, 闻声快步过来用抹布盖水,抓过他的手问烫伤没有。
裴灼还顾着饺子, 皱着眉道:“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没睡好, 不能怪你。”陆凛边收拾厨房边哄他:“我再煮一碗, 你冲下凉水, 照顾好手。”
裴灼这会儿反而没什么胃口,靠着冰箱半晌没说话。
陆凛以为他生气了,把锅放到安全的地方, 闻声哄他:“难得糊涂, 这是好兆头, 裴老师笑一笑。”
裴灼叹了口气,任由他抱着自己顺气。
“我是想吃早饭的时候,和你说下去拜年的事情。”
现在饺子泡汤了, 气氛变得有些糟糕,他不知道该再怎么开口。
陆凛抱着他停顿片刻, 明白他在说拜谁家的门。
裴伯伯和霍鹿那边都亲和温厚,去拜年根本不用商量。
裴灼指的是陆家。
“不去吧。”他思忖道:“大过年的, 怕你不舒服。”
父亲那边还好说,母亲多半……嘴上不肯饶人,未必会给好脸色看。
裴灼把脸闷在他肩上,半天不动弹。
陆凛伸手拢住他的碎发,温声道:“还生气呢。”
“没有。”裴灼不肯看他眼睛:“就是觉得难过。”
“新年第一天,难过什么?”
“我每次过年的时候……最想妈妈了。”裴灼抓紧他的衣服,声音很轻:“陆凛,你也想,对不对?”
陆凛叹了口气,捧起他的脸轻吻一下,像是安抚又像回答。
裴灼知道他难做决定,决定冒险。
“走吧,我们去拜年。”
反正饺子都糊了,坏兆头不差这一个,迷信那些做什么。
他下定决心就行动迅速,反而姿态带着锐气。
先是迅速打理好衣冠发型,大冬天的西装革履,一秒变成风度翩翩的高级讲师。
然后默念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把好酒好烟挑齐备全。
陆凛沉默着站在旁边,声音干涩。
“裴灼。”
“她可能又会伤到你。”
“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裴灼动作一停,心平气和地看他。
“今天日子特殊,老人家都迷信,不好意思动怒。”
“再说了,陆老师。”
“他们年纪大了糊涂,可我们不糊涂。”
“该做的事不能等,他们接不接受,是喜是怒,都是他们的事情。”
心意礼数做足,别的他不会放在心上。
陆凛神情一怔,快步过去抱他,久久地没有松开。
裴灼伸手回抱他,声音温柔。
“你每个月都陪我去见妈妈,昨天早上冒着风雪陪我站这么久。”
“陆老师,我也想这样对你好。”
他的妈妈已经见不到了,可陆凛的家人都还在世。
至少要在永别之前再多争取一些。
他们开着车重新去了那个小区。
陆凛在上楼之前久违地点了一根烟,一言不发的在门前把烟抽完,定了定神。
他太久没碰这个,临结束前被突然呛到,连着咳了好几声。
裴灼给他顺气,又递给他矿泉水漱口。
上楼前笑着接了个吻。
门铃响了三声,门内老人在迟疑交谈。
陆母脚步飞快地过来开门,脸上神情仍然带着犹豫。
她在看清是他们两人登门拜访的时候,愕然到好几秒都没说出话来。
陆父颤颤巍巍地扶着沙发走过来,看见真是陆凛回家,眼睛登时红了。
陆凛在上楼时想了很多说辞,甚至想过母亲要是抄着扫把哄人他该怎么安慰裴灼。
真看见苍老又茫然的父母时,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
“伯父伯母新年好。”裴灼笑吟吟地把两盒礼物放在门旁边:“陆凛和我过来拜个年。”
陆母第一反应是去揉眼睛,以为自己睡糊涂了。
她在见到儿子之后度过了一个极其漫长的冷静期。
这半年好像比之前十年都要长,逼着她反反复复地重新想过去的一切。
还没有等到她想通想明白,新年就来了。
和以前一样冷清孤单,过得让人难受。
陆父咳了一声:“外面冷,进来坐。”
陆母回过神来,快速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把门打开许多,说话时声音都很不自然:“吃过饭没有?”
“没有。”裴灼摇头:“他还饿着呢。”
陆母甚至没办法把这对话进行下去,慌乱又仓促地冲去了厨房。
陆父站在原地看他们,忽然露出苍老又释然的笑。
“外面冷,进来坐。”他重复了一遍,招了招手。
这里是陆凛从小长大的老房子。
六七十平,不大不小,还带着浓厚的书卷气。
他小时候的照片就放在进门入口的鞋柜上,位置和陆凛旧家的合照一模一样。
裴灼其实也拘谨,是商人家庭长期教出来了几分圆润,让他在大部分场合都能保持自然亲切。
陆凛坐在沙发上,既像是这个家的客人,又好像是终于归来的游子。
他缓缓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紧绷的肩膀忽然放松很多。
陆母很快就煮好了饺子,站在餐桌前不安道:“热了,来尝尝吧。”
陆凛起身,裴灼则留在沙发旁陪老人闲坐。
陆母把两副碗筷拿出来,颇为艰难地逼迫自己开口道:“小裴也没吃饭吧?”
裴灼笑道:“那谢谢伯母了。”
他们两并肩坐在一处,吃陆母包的饺子。
陆凛咬第一口时就停了,抿着唇看里面的馅。
裴灼跟着咬了一口,表情变得讶异。
他第一次吃这种饺子。
虾仁拌着猪肉用蛋黄搅打成泥,同时还放了大瓣大瓣的槐花。
槐花清苦解腻,细嚼时又沾着些甜味,让饺子尝起来都格外特别。
裴灼下意识地看陆凛,后者低着头把一整个吃完,咽下之后才开口解释。
“我小时候最喜欢吃槐花饺子。”
以前院子里还有棵大槐花树,到了四五月就香的在小区门口都能闻见。
母亲那时候还很年轻,会吆喝着父亲架着梯子去打槐花,把纷纷扬扬落下的细碎花瓣都兜在纱网里,保存好可以吃一整年。
后来在他十二三岁的时候,院子里做道路改造,直接把那棵树砍倒运走,后来再想吃一顿都很难了。
陆母站在旁边愣愣看他,好像突然又认出来这是她亲儿子。
她下意识地用围裙反复擦手,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陆凛低着头继续吃饺子,裴灼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又尝了一个。
咬一口全是春天的气息,味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