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98)
听说她之前曾到小区去过,夏敬行的心里不禁更加戒备,他皱起眉,直截了当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仪洁惊讶地眨了眨眼。“变脸变得比川剧还快!”她将两条胳膊搭在咖啡桌上,半裸露的胸前挤出呼之欲出的形状,“哎,上回你不是向我打听Cindy的事吗?我后来想了想,还有别的事没来得及告诉你。怎么样?想不想知道?”她说着,大拇指和食指相互摩擦两下,朝他挤眼睛。
“说什么悄悄话呢?”忽然,一个声音笑盈盈地从夏敬行的身后传来。
夏敬行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梁成轩。只见赵仪洁抬起头,眼睛一亮,道:“嚯!又是一个大帅哥!”
“你好,大美女。”梁成轩一如既往地用他暧昧不明的语调说场面话,解开西装纽扣后坐在夏敬行的身边,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夏先生的律师。从现在开始,由我来代他与您接洽吧。”
赵仪洁听完嘴巴动了动,像要调整一个合适的笑容,最后却因为几度变化而显出窘促。“这……呵!”她讪笑道,“哎,夏敬行,你这就太生分了吧?我好歹也是你姐姐生前的‘闺蜜’呀,你拿个律师来挡我?”
夏敬行当做没听见她的话,问:“你还想起什么了?”
赵仪洁防备地瞄向梁成轩,努起嘴,把脸转开。
梁成轩勾起嘴角,问:“和陆济山有关吗?”
她斜眼看向夏敬行,抱臂托起她丰满的胸部,没回答。
“如果我刚才没有看错,您是想用故事和夏先生换一点儿酬劳吧?”梁成轩道,“可是很遗憾,夏先生现在和夏琚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们对过去没有留恋了。什么当妓女的妈妈也好,素未蒙面的爸爸也罢,对他们而言都不重要。除了和陆济山的消息以外,夏先生对其他故事没有兴趣。”
赵仪洁面露肃然,求证似的看向夏敬行的脸,又看看梁成轩,斩钉截铁道:“就是和陆济山有关!”
“那好,您说说看。”梁成轩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放在桌面上,“让我们听听,您的故事能值多少酬劳。”
赵仪洁警惕地看向录音笔,问:“这是什么意思?”
“取证。”梁成轩毫不避讳地回答。
她的眼神闪烁不定,犹豫过后道:“有这个,我就不说了。”
梁成轩好笑道:“可是,不留下真凭实据,我们回头怎么对峙?万一您拿到了丰厚的报酬,说的却是一个假故事,到时候我们拿什么评理去?”他顿了顿,在她开口前抢白道,“别说我们‘爱信不信’,我们只要听了,就会信,所以您该说我们‘爱听不听’。至于我们爱不爱听,就看您愿不愿意说了。”说完,他按下录音笔的录音键。
chapter 16 - 4
“陆济山这个人……”赵仪洁瞥了一眼面前的录音笔,两秒后再度开口,声音变得不太自然,“这个人有点奇怪,说他虚伪嘛,好像也不是。——对不起,我能抽烟吗?”
夏敬行点头。
赵仪洁从包里翻出烟,点烟前嘴角抽出一丝狞笑:“梁律师也不抽烟?”
梁成轩做了一个“请便”的动作。
“陆济山看不起Cindy,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老希望把夏琚带到队里去。”她吐出烟雾,“这不是正好的事儿吗?Cindy也是个美人儿,下海那么多年,富商没有,想和她过平淡日子的男人总有的。有孩子做拖油瓶,不方便,何况还学花滑呢?有一回,我在他们家,嗯,和Cindy一起招呼客人。那孩子突然冒出来了,吓得客人提上裤子就跑,连钱都没给齐。Cindy有时也嫌这孩子误事儿,但明明穷成那样了,还不肯把他送进队里,让公粮养着。
“有一回,又交不上训练费用了,孩子的脚长长了,要换那种订制的鞋,也没钱换。姓陆的上门讨债,最后也没能让Cindy松口把孩子带走。后来我问,怎么同意的?才知道,原来是用身体抵的!”
闻言,夏敬行和梁成轩的身体不约而同地向前微微倾了倾。
见状,赵仪洁将烟在咖啡碟里碾灭,向前倾身,神神秘秘地说:“不过,是用嘴。哈哈!Cindy口 活儿好,倒是省事!”她古怪地叹了一声,“Cindy后来和我说了,本来想躺着不动让他操一晚了事,可他根本不受,最后是Cindy好说歹说,才用嘴弄得他舒舒服服。我们都怀疑,姓陆的是个同性恋!可同性恋,应该挺恶心我们这种妓女的,哦?”
梁成轩淡淡道:“刚才你不就说他不待见夏琚的妈妈吗?”
“这倒也是!”赵仪洁又点了一支烟,靠进椅背里,翘起腿,“所以,Cindy更不愿意让夏琚到队里去了。自打那以后,她回回看见姓陆的和夏琚在一起,都很不放心,总觉得他们亲密得太不正常了。”
梁成轩看了夏敬行一眼,问:“是他们之间的亲密,还是陆济山主动?”
赵仪洁耸肩道:“这哪儿说得准?夏先生知道的哦?那孩子待人可冷漠了。哪儿看得出是双方的还是姓陆的单方?要我说,夏琚没拒绝,可能是双方的?要是真讨厌,肯定躲得远远的嘛!唉,后来Cindy打听打听,听说滑冰的男人里很多都是弯的,她也想开了。直男的好处,可能就是让我们这种人养家糊口吧,哈哈!——哦,对不住,不是说二位。Cindy想由着他们‘自由发展’了,问夏琚愿不愿意去队里住。夏琚说要考虑考虑。他还没考虑出结果,就出事了。”
“网上有传闻,陆济山当年性侵夏琚,夏琚是出于正当防卫才杀人。”梁成轩的语调缓慢而平稳,“你觉得,有可能吗?”
“还有这种说法?”她惊讶极了,思忖片刻,犹犹豫豫地答道,“也不是不可能吧……这么小的孩子,虽说整天跟着妈妈耳濡目染,‘懂点儿事’,但真要被怎么的,也挺可怕?”
梁成轩又问:“可是,你刚才说,他有可能是同性恋。”
“嚯,我还是异性恋呢,也不是单单生意都乐意做嘛。”她翻了个白眼,嘟哝道,“男人要是发起疯来,哪儿管女人小孩乐不乐意?”
话毕,赵仪洁看他们都没说话,急不可耐地说:“我知道的,全说完了。刚才说好的呢?”
梁成轩不答,反问:“赵仪洁女士,我还有几个问题要向你确认。第一,你刚才说的‘Cindy’,是指夏琚的妈妈夏喜娣吧?”
“对、对、对。”她不耐烦道。
“第二,刚才你偶尔提到‘姓陆的’,是陆济山吗?”
“你这人真奇怪,不是他还能是谁?”
梁成轩拿起录音笔:“如果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你能保证到了庭上,也这么说吗?”
“法庭?”她瞪圆了眼睛,“我疯了吗?为什么要到法庭上说这些?——阿嚏!”
梁成轩从兜里掏出振动的电话,向夏敬行递了个眼神,起身接电话去:“喂?牟老板,什么事?我在出外勤。”
趁梁成轩离开,夏敬行对喝咖啡取暖的赵仪洁说:“我不知道你对夏琚怀有怎样的感情,或者说,你是为了钱才来这里。但我希望你想一想,他现在只有十七岁。他从滨城到这里来,原本可以有新的人生,可现在,又要毁于一旦了。就算你是为了钱也好,只要你说的是实话,这不是伪证。我知道你可能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因为参与案件被曝光,可是你卖淫的事实和这个不是同一个案子,也和这案子无关,法庭有义务保护证人。”他见赵仪洁的目光闪烁,顿了顿,“求你,救他。”
闻言,赵仪洁怔住,不可思议地打量夏敬行的脸。
这时,梁成轩回到座位上,和夏敬行一样,同样保持着身体向前微倾的姿势,道:“赵女士,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关键性证据,可以推翻从前法院当时的审判。但我们需要证人,这样才能增加我们的胜算。你考虑考虑。至于你的‘工作’,放心,公诉人没有证据,他们不会突然起诉你。”
梁成轩的话说到一半,夏敬行的心中微颤,可他的面上不动声色,只等着赵仪洁动容。
良久,赵仪洁垂眸道:“我考虑考虑吧。但是——”她撇撇嘴,“这回的钱,要先给我。”
夏敬行掏出手机转账。
说完话,夏敬行和梁成轩一起送赵仪洁下楼。
等她乘坐的出租车离开,夏敬行立刻问:“什么关键性证据?”
梁成轩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回答道:“上回小家伙自己向你透露的那些东西——下手以后跑出来过,后来听见有人说话,又跑回去了,回去见到陆济山还活着。我看了当时的尸检报告,致命伤的确是刀伤,不过真正的死因是流血过多,挣扎致死。设想,如果当时小家伙没有回去,陆济山受伤后留在地上不动,他搞不好不会死。或者不会那样死。小家伙当时听见有人说话,那是徐威和柯咏梅——我向徐威确认过。案件当时,的确也是他们俩报的警。总的来说,小家伙顶多算个故意伤害吧,但现在我们要证实他是出于防卫才实施的伤害。徐威和柯咏梅是最先看见案发现场的证人,可是,他们当年的证词,都很简单。”
“你是说,他们当年做了伪证?”夏敬行沉声道。
梁成轩打开车锁,道:“证词简单可不是伪证。”
“是刻意隐瞒吧?”夏敬行的声音愈发沉了。
“但他们的确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他们抵达现场时,陆济山已经死了。”梁成轩打开车门,回头道,“有一点确定,当年地方法院审理得不够详细,毕竟控方的证据充足,辩方在辩护时困难重重。我相信不久以后,就能再审了,你让小家伙做好心理准备。对了,他最近在学校怎么样了?”
夏敬行摇摇头,又想到答案与回答叶懿川的应该一致,便道:“他说还行。”
梁成轩将信将疑地看他,坐进车里,道:“这段时间,别出什么事就行。”
夏敬行与他道别,等他把车开走。
给夏琚发了一条信息,夏敬行系好风衣的腰带,快步往大楼里回。
大课间,夏琚突然收到一条夏敬行发来的信息,问他上午过得怎么样。
夏琚抬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选修课教室,回复说:还好。
操场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夏琚依然没去做操,早早地来到教室里等待。
佟弗念还是没有回复他的信息,夏琚反复地想了又想,始终没有拨打她的电话。
之前在喷泉广场发生的事,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夏琚上午抵达学校后,但凡他经过的地方,无论有没有人、有多少人,全都出乎预料的安静。
他的周围仍然有无数双眼睛,在他寻不到源头的地方,偷偷地观察他。
他想起夏敬行说的,关在笼子里的老虎。
笼外的人先前悄悄地往里伸一根枝丫戳老虎的皮,或用石子丢往它的脑袋,想看它会不会动一动,是不是会像真正的老虎那样发出震山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