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友(8)
“你是不是还说我研究生时候的事儿了?”
“我还怎么挽回我在他心里的硬汉形象?”
梁椿的连续发问让贺祈有点心虚,“那不是他问了吗。”
“他问你就说啊?他问你银行卡密码呢?”
“你不喜欢他吗?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他喜欢你,你还不信,我当时一看就知道。”
贺祈又举了好几个例子,以佐证她的火眼睛睛,料事如神,跑题了一分钟之后才绕回来,“你到底为什么不喜欢他啊?我看他就挺好的。”
梁椿跟别人说话从来都好声好气的,唯独跟贺祈不行,五句话里边三句反问句,还有两个肯定句里都带脏字。
“我他妈说多少遍不谈恋爱、不谈恋爱的呢?”
“就因为丛青哲,你以后就再也不谈恋爱啦?你是不是傻冒?”
梁椿叹一口气,“我这不是害怕吗。”
“你有什么好害怕的,这点儿风险都不敢冒?”
“我有那谈恋爱的功夫,我去努力学习都够我成为祖国栋梁了。”
“祖个屁的栋梁,我看你像个洞。”
“嘿,你怎么还骂人呢。”
贺祈换了口气,一本正经地劝他,“梁椿儿,你这么想,反正你俩都是男的,现在这个趋势,目前还结不了婚。那有什么可亏的啊,谈一谈,不行就分开呗。”
“那我不还感情上受伤吗,我精神损失费国家包吗?”
“谁谈恋爱光受伤啊,那不还有甜蜜的时候吗!”
“我试过了,甜的一般甜,苦的贼他妈苦。爱情不值得。”
贺祈的词库里有一百八十个语气叹词,“喝!你不能拿丛青哲一个狗逼以偏概全呐。”
“我万一再这么倒霉又碰上一个丛青哲呢?”
“我看男模不是这种人。”
“你看有什么用,你个买十块钱股票能亏一万的主。”
贺祈又开始举例论证自己的火眼睛睛、料事如神。
“贺姐姐,算了吧,不跟你说了,我得画画了。”
“他说什么,男模不可能就这么让你走了吧。”
梁椿啧一声,“我都从来没劝过你找对象,你干嘛对我就这样。”
“顾经鸿多好啊,他还帮你搬行李,还给你开车。还给你做饭。”
梁椿心里的火气窜上来,“我他妈还不知道他好不好吗?!”
贺祈也生气了,“你他妈就是胆小,知道你怎么不跟他在一起?”
“我不谈恋爱跟我胆小不小有什么关系?”
“梁椿!你吼我干什么!你有没有良心?”贺祈拔高了声音吼回来。
“对不起……我不是想吼你。”梁椿蹲在墙边,焦躁地咬着手指关节。
贺祈也不想说话了,“没事,我就是不想,我就是想,让你过的好一点。”
贺祈挂了电话,梁椿快把食指咬穿了,坐在地上自己生闷气。
顾经鸿也泄了气,喜欢不行,不喜欢也不行,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肚子空空的时候接到顾德睿的电话,顾德睿从另一个城市飞过来出差,顺便看看他。他姐一看他的衰样就知道被拒绝了,“太辛苦就算了吧。”
顾经鸿摇摇头,“不行。”
顾德睿一撩头发,把筷子放下,“你觉得他为什么拒绝你。”
这个架势就说明他的卖惨终于成功,他姐姐要手把手教他追回梁椿了。
“他不想谈恋爱。”
“罗兰巴特在书中提到过恋人的一种心理,叫‘懒洋洋’。佛教徒里有一个概念叫羯磨,指因果之间的不幸联结。佛教徒遁空羯磨,也就是说避开该怎么做的实际问题。”
顾德睿喝了一口汽水,继续说,“也就是说,他与所有的因果都无关,遁空了因果,他就可以不做任何决定,也不负任何责任,他只需在场,旁观就可以了。”
“为此吃再多的苦都认了,只为有一个,用罗兰巴特的话来说,一个懒洋洋的小角落。”
顾经鸿把饺子夹进嘴里,精确地总结了一下,“你说梁椿拒绝我,因为他不想对恋爱关系负责。”
顾德睿拿起筷子,在盘子里磕齐,夹住一粒花生,“他觉得拒绝就可以不用再做决定,就可以不负责。”
他在自己的杯里倒满汽水,“太有道理了。他就是不想和我产生关系,所以才拒绝我。”
顾德睿打了个嗝,“不是,他是不敢和别人有恋爱关系,是因为他不敢做决定,他不敢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他怕自己会又做错。”
“那怎么办?”
“你告诉他做错就做错了,没什么不能承担的后果。它毁掉过一次他的生活了,而现在对它的恐惧正在再一次毁掉他的生活。”顾德睿撕开糖纸,吃掉一颗薄荷糖。
“梁椿是不是得过抑郁症?”她拿起手提包,准备结账。
顾经鸿一愣,“没有吧。”
送走顾德睿之后,顾经鸿没有立刻去找梁椿,也许他们都应该借此机会停下缓冲一下。而且他还是有点难过,梁椿那么冰凉地拒绝了他。
和贺祈闹过别扭之后,贺祈就不怎么来电话了,梁椿算好时间给贺祈打了个电话,贺祈还不肯放过他。
“和他谈恋爱能比你自己孤独地过还难吗?”
“能。”
“你怎么老选那个捷径呢。”
“这怎么能算捷径呢。”
“经是得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来的,你就说,我不取了,这不就是捷径吗。”
“取或不取都是宪法赋予我的权利,但我没有必须要取经的义务。”
贺祈哎呀一声,“装蒜!你这个孙猴子就是生气当时被压山下压了五百年,你就鄙视所有当神仙的,还说当不当神仙都一样。现在给你机会,你只要去就又能回去当神仙了,你就不,继续在山下骂如来佛。”
“你这话讲的就政治不正确了,你就不允许有不想当斗战胜佛的孙猴子吗。”
“你不是不想当斗战胜佛,你就是太怕输了,所以装作是不想当斗战胜佛的猴子。”
梁椿知道贺祈说的其实都对,但他就是不想承认他是一个非常懦弱,非常怕输的猴子。
“你又难倒了一个假唐僧。那个男模是不是再也没联系你?”
梁椿不搭理她。
“不要灰心,梁同学,总会有一个在正确的时间拿着正确的紧箍咒的唐僧出现的。”
“我从没听过这么浪漫的爱情的比喻。”梁椿说。
贺祈臭不要脸地说,“嗯,我知道。”
可能是他和顾经鸿之间的缘分还未断,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因为他们住一起。顾经鸿的烟抽完了,散步去便利店买烟的时候,看见从地铁口走出来的梁椿。
梁椿穿了一条特别斑驳的牛仔裤,大腿上有好几块洗不掉的油彩,背着他的小双肩包低头往前走,一看就是刚从画室回来。
插着耳机,直直走进一群发传单的人中间,地铁口有几家美容院,每天都招一堆社会青年堵在地铁口,拉人强迫去体验他们家产品。快到下班点儿了,梁椿可能就是他们今天最后的业绩了,都死死地拽着梁椿不肯放人。
梁椿被人堵住吓了一跳,摘了耳机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不用不用,谢谢。不好意思我着急回家。”
“麻烦你让一下。”
“我说了真的不用,让一让。”
“你们他妈绑架呢,松手!”
梁椿就长了一张我是软柿子的脸,不管语气怎么强硬这些人都死皮赖脸地围着他,挎着他的胳膊就要把他往屋里拉。
“干嘛呢!放开!”顾经鸿一米八五的大个,强势地把梁椿从这堆流氓里拽出来,圈着肩膀把人往身边揽。皱着眉扫了一圈这些人,赶紧把梁椿往外推。
“信不信我报警!我让你们一分工资都拿不着。”
还是顾经鸿的话比较有威胁性,围着的人一哄而散。
他训完小流氓接着训梁椿,“想什么走路连路都不看?”
梁椿心虚得很,“我没有,是他们故意围我的。”
“你就狡辩吧,我看你还有下次怎么办。”两个人并肩往家走。
“还是谢谢你。”梁椿说。顾经鸿嗯一声,把新买的烟拆开,递给梁椿一支。
“你就为了买盒烟走这么远?还有你怎么换牌子了?”
“原来那个牌子贵了三块钱。就抽这个了。”
梁椿一乐,“真够抠的。”
他们走进电梯,梁椿摁亮五楼,顾经鸿手插在兜里看他,“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们还是朋友吧,不能这么小气吧。”
梁椿把视线挪开,特别认真地盯着电梯里贴着的公告纸,“嗯。”
他强撑着一个星期的情绪全化开了,他一直在塑造自己是个很强大的形象,绝不服软,不依赖任何人。明明不想打的电话,一定要打,必须是我来打给他。明明心痛地快死了,还要逞强。
其实贺祈说的对,真正厉害的人才不装厉害,真正厉害的人自己就很厉害,不用告诉别人我超厉害的。顾经鸿超厉害,而他一点都不厉害。
厉害的人用一句话就让事情翻篇,让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好极端幼稚。
顾经鸿只字不提以前的事,那他们都难堪的事。就像隔壁邻居一样,只是有时会和梁椿一起拼顿晚饭,吃完就走,从不留下过夜。梁椿有点分不清他是不是还喜欢自己了,也许是时间一久,顾经鸿也渐渐分清有些感情并不是喜欢了吧。
上了一部顾经鸿一直想看的电影,梁椿也陪他一起去看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电影的事。走到人行横道,晚了路上没什么轿车,都是送外卖的摩托车,赶时间横冲直撞,不管什么灯都开。顾经鸿往梁椿旁边站了站,还什么都没干,梁椿往前走了一步,“走吧,没车。”
他本想照顾梁椿的心落了空,梁椿可能不是故意的,或者就是为了提醒他。
其实他不用这样的,从上次之后顾经鸿就决定只和梁椿做朋友,他已经很满足了,比起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好多了。虽然舍不得只和梁椿做朋友,但他发现他更舍不得不和梁椿做朋友。
“那个小女孩就是意外死的吗?”顾经鸿说。
“我也没太看明白,应该是吧,那个警官不是说前几天下过雨,河里其实水势特别急吗。”
“哦…我有点失望,我觉得很一般啊。”
梁椿笑笑说,“诶,我还挺喜欢这个电影的。尤其是潜水员坐在教室里的那场戏我还挺喜欢的,而且整个电影拍的多美啊。”
梁椿继续说,“学生都放学了,他们叫他去开会,他没去在教室里坐着,后面的鱼缸咕嘟咕嘟地响,他看见女孩临死前回想起的景象,棱镜里的颜色变成了水声。我当时就觉得死真澄澈啊。”
顾经鸿显然没理解什么棱镜里的颜色变成了水声,或者说理解了也没觉得感动。
“还有潜水员最后一次入水的那场戏,”梁椿做了一个拉开窗帘的动作,“生和死,就这样,拉开帘幕让我们偷看了一眼。”
“那个潜水员不是中年危机吗,一开始还跟他媳妇儿吵架,看书琢磨着怎么自杀。”
“啊……所以我一开始以为是那个潜水员杀了小女孩。”
话题越说越怪,顾经鸿看他一眼换了个话题,“你看电影总哭吧。”
梁椿说,“你看电影从来不哭吗?”
“我不喜欢看太惨的电影,我本来以为今天的电影是破案的呢。”
梁椿撇撇嘴,“哇,你们理科生。”
顾经鸿反对,“你的共情能力当然比我高,因为你可是搞艺术的。”
梁椿不承认,“是你电影看的太少了。”
星期天,顾经鸿去梁椿家吃饭,顺便在家看电影。顾经鸿本来打算把那部片的导演拉进黑名单,梁椿说这个导演有一部成名作,是科幻片,他应该会喜欢。于是顾经鸿打算再给这个导演一次机会。电影看到一半顾经鸿躺在椅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