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呼啸而过的岁月(89)
肖凡咳出一口血,惨然地笑起来,血沫从他口中汩汩冒出,令他整个人看上去狰狞可怖。
他低头看看胸口上的殷红,将已经毫无用处的黑色小盒子扔去一边,抬眼看了看放下手枪的宁城,喘着气说:“报应……”
宁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枚子弹钻入他左胸,像一记催命的符咒。
肖凡嘿嘿地笑着,轻声道:“你走吧……还有3分钟……从前门出去……速度够快,能,能跑出……”
话音未落,他的头颅已经沉沉地垂下。
宁城捡起地上的炸弹控制装置,看到一个已经凝固的数字——3分49秒。
他只觉浑身血液如同赶潮一般涌向心脏,四肢冷得几近僵硬。
外面的枪声彻底停了,胜利者似乎正奔向医院。
他手指冰冷,忽然听得一把熟悉的喊声。
尹天正匍匐在平台上,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他一个激灵,立即冲向窗边,吼道:“跑!”
黑暗的夜空中,直升机的声音由远及近。
尹天不知宁城为何焦急至此,却无暇细想。他埋伏的地方视线极佳,能看到一伙人正冲向医院。
他无法考虑太多,只能撑起身子,以最快的速度向楼下的吉普奔去。
一路上,他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没事!
宁城迅速解开绑着宁珏的绳索,触及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时,手指难以控制地颤抖。他始终不敢看宁珏的脸,害怕突然涌出的眼泪会模糊掉本就不清晰的视野。
他用床单将宁珏包起来,奋力扛在肩上,咬牙冲向楼梯。
脚步声在楼道间孤零零地回响,他在心中读着秒。
3分钟,只有3分钟!
尹天先一步抵达一楼,匆忙钻入吉普,在驾驶座上焦急地等待着宁城。
枪声在近处响起,子弹险些击中车轮。火并的胜利者已经发现了他!
“操!”尹天猛地向后退,一手控制着方向盘,一手探出窗外,冲锋枪持续开火,扫向气势汹汹的独立军。
子弹在一楼大门前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吉普的前挡风玻璃被打出七八个弹孔,尹天将身子压至最低,一边回击,一边竭尽全力驱使吉普冲向大门。
他必须开回去。
宁城还等着他的接应!
宁城跑至门口时,心脏猛地一抽——他看见一枚子弹正好穿过窗玻璃,笔直射向驾驶座。
尹天反应迅速,身子一偏,那子弹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钻进后方的椅背。
他耳鸣得厉害,却顺势将车身一甩,大喊道:“上来!”
宁城几乎是用身体护着宁珏。冲出大门的瞬间,他手臂一摆,朝独立军掷出一枚手雷。尹天握着冲锋枪不停扫射,以火力掩护着他与宁珏。
他将宁珏推入后座,自己也闪身而上,抽出冲锋枪一边往后方狂射一边吼:“快开!里面有炸弹!”
尹天背脊一凉,立即踩向油门。
吉普发出一声刺耳的轰鸣,来不及避开前院的尸体,车轮碾出一连串脓血。
独立军显然不愿放过他们,子弹密集地射来。尹天开得极快,左右闪避,宁城扔掉子弹耗尽的冲锋枪,抓起尹天拿过的火箭筒,瞅准时机推开天窗,毫不犹豫地扣下发射器。
火箭弹落地之时,一声令大地颤抖的巨响传来。
肖凡设置的定时炸弹,终于走向了0分0秒。
顷刻间,昂景来医院被浓烈的大火吞噬,刚刚取胜的勐康独立军顿时和前院的尸体一般,成为一具具焦炭。
吉普被冲击波高高掀起,玻璃尽碎。落地的一刻,宁城只觉被人紧紧搂入怀中。血腥弥漫,他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数辆武装直升机盘旋在被火光照亮的夜空中,一辆运输直升机降下一根绳索,几个黑色的身影索降而下,迅速奔向倒翻在地、千疮百孔的吉普。
第80章 媳妇与崽
“天哥!天哥!”
“天哥醒醒!”
尹天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正在喊自己,但那声音太陌生,似乎从来不曾听过,头也痛得厉害,还伴随着不轻的耳鸣,怎么也分辨不出是谁在自己身边。
他转动着眼珠,隔着眼皮已经察觉到身处一个亮堂得刺眼的地方。
挣扎着睁开眼,眼皮却立即条件反射地合上。
太亮了。
瞎狗眼的亮。
来人见他醒了,抓着他的手臂尖声喊:“天哥快起来!马上就要颁发最佳男主角了!”
尹天一怔,终于顾不得强光,勉强睁开眼,定定地望着眼前的陌生男子,讶异地问:“你说什么?”
“天哥你怎么了?”男子留着精神的短发,面庞小巧,有种近似女人的阴柔美,估摸不过20岁出头,一脸焦急地望着他,眼眶都红了起来,“天哥!你咋一晕倒就像变了个人呢!”
尹天垂眼一看,自己正西装革履地躺在沙发上,房间里灯光明亮,装潢浮夸,斜对着沙发的墙上有一面不小的等身镜。
他一眼瞥去,脸上顿生愕然。
按住男子的肩膀,他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男子急得都快哭了,眼巴巴地望着他:“这是金毛奖的后台休息室啊!我是你的助理小欢,天哥你不记得我了?”
尹天虚眼端详这“小欢”,片刻后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
他头痛得更厉害了。
金毛奖是什么?小欢是谁?
我为什么会穿成这副模样跑这儿来?为什么还有助理?
似乎还化了淡妆,头发被精心打理过,身上还有浅淡的香水味……
这都什么鬼?
他烦躁地抓扯着头发,一把推开扑上来阻止的小欢,跌跌撞撞地向等身镜走去,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奶油小生,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我?
这他妈是我?
他捂住额头,痛苦地回忆起来——我不是特种兵吗?
刚才,刚才我应该还拿着狙击枪。
对对,我是狙击手……
他一拳砸向镜面,吓得小欢立即跑来抱住他的手臂。
他看着自己的拳头,自言自语道:“格斗……我好像老是输给谁……他……”
“天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小欢这回是真哭了,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他却顿生一股嫌恶,甩开小欢,盯着镜中陌生的自己。
我刚才不是在战斗吗?
在缅北?
对,是在缅北!
我去救什么人来着,身边还有一名队友……
队友?
一股钻心的痛突然在四肢百骸显形,他心脏一紧,腿脚发软,蜷缩在地,捂着胸口痛得抽搐发抖。
小欢吓得一脸煞白,颓然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喊着“天哥天哥”。
他急切地想要想起那名队友是谁,但记忆似乎被凭空抽走一块,他只能看见一个黑黢黢的轮廓。
轮廓似乎朝他伸出右手,刹那间,激烈的疼痛就像退潮一般,哗啦啦地消逝得无影无踪。
他也向轮廓伸出手,心脏快速跳动,带着难以言说的奇妙心情。
然而,当他的指尖刚刚碰触到“他”,黑影立即像被风吹散一般,烟消云散。
他心头一空,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哭花了脸的小欢,半晌才开口道:“我……我的队友在哪儿?”
小欢“哇”一声哭起来,那哭声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尹天疑惑地看着他,听他抽泣地说:“天哥,你入戏太深了!”
什么戏?
尹天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只觉那儿的空洞越来越大,仿佛要将他生生吞没。
小欢抱着抽纸盒,小心翼翼地擦着泪水,絮絮叨叨地说:“天哥,你还没走出来吗?”
“走出什么?”
“走出角色啊!”
尹天茫然地揉了揉太阳穴。
小欢告诉他,两年前他接拍了一部特种兵题材的片子。为了这片子,他去部队待了半年,与真正的特种兵同住同训。后来又辗转西南西北拍摄,最后还去了缅甸北部。影片的结尾是他与搭档死战毒枭,但正义并未战胜邪恶,他的搭档牺牲了,等待他们救援的重要人物也惨死,最后只有他一人脱险归国。
影片在最低沉压抑的时刻戛然而止。
靠着这部硬汉片,他一改在公众眼中烂泥糊不上墙的形象,从偶像剧男十八线迅速蹿红为新生代大荧幕红人,甚至还拿到了金毛奖最佳男主角提名。
照小欢的说法,影帝于他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跌坐在沙发上,无法解释胸中浓烈的失落感从何而来。
他好像一直很想当大明星来着,为此还不惜与家里断绝关系。
为了红,他尝试过很多方式。
做过直播,当过coser,就差没爬上哪位金主的床了。
然而如今为什么会难过得心脏抽痛?仿佛有什么正从身体里抽离?
是什么?是什么?
他攥紧拳头,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门被推开,几名打扮光鲜的男子站在门边催促:“尹先生,很快就要颁最佳男主角的奖项了。”
小欢这回雷厉风行起来,扶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将他往门外拖,一边拖一边念叨:“天哥!打起精神来!”
礼堂珠光宝气,落座时有人热情地打招呼,尹天眼神空洞地望着台上,不言不笑。
很快,主持人在一番令人肉麻的煽情后叫到了他的名字,小欢连忙推着他站起来,低声说:“天哥!上去!”
灯光打过来时,他不适地虚起眼。
掌声雷动,身边很多人都起身向他送来祝福。
他却只觉荒唐可笑,甚至还有一些尴尬。
小欢又推了他一次,他才机械地理了理衣装,表情生硬地朝台上走去。
大屏幕上播放着他身着迷彩战斗的画面,他眼眶陡然一热,一股热流沿着背脊直冲脑际。
主持人表情夸张,做出要为他擦拭眼泪的动作。他本能地躲开,眸光泄出毫不遮掩的嫌恶。
主持人倒不尴尬,嘉宾将一只滑稽的金毛奖杯颁于他,旋即把整个礼台都让给了他。
他握着那可笑的金毛,明白自己应该说一些感谢谁谁谁的话,脑子却像短路一般,连一个能感谢的人都想不起。
难堪的沉默中,礼堂五光十色的灯灭了,大屏幕成了唯一的光源。
他转过身去,瞬间瞳孔一收。
他看见了一个五官精致得能用“美”来形容的男人。
男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迷彩,正将他抵在一棵参天古木上,放肆地亲吻。
记忆如同海浪,掀起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浪花。
成都,西部战区部队医院。
宁城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下床。
洛枫摁住他的肩膀,训道:“看看你这样子,能走吗?”
他腿上打着石膏,手上也缠着绷带,胸口痛得厉害,肋骨似乎也骨折了,但头部却没有受伤。
他记得很清楚,吉普被爆炸掀向半空时,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头。
是宁珏。
他紧张地看着洛枫,恐惧在血液中升腾,喉结滚动,半天才哑着声音问:“尹天和宁珏……”
洛枫眼中闪过一丝灰暗,宁城心脏一紧,未受伤的手臂上青筋毕露。他瞪着双眼,血丝分外可怖,“他们怎么了?”
“还在抢救。”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宁城抬眼一看,只见尹建锋满脸疲惫,眼中亦是布满血丝。
洛枫回过头,叹气道:“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