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春(44)
汪岐翰嘴角一抬露出个轻蔑的笑,“呵,‘点头之交’。”
要照钟乐刚早些年的脾气,早就开始喷人了,过了不惑之年,他的骂人风格渐渐有了变化。“呦,看来汪少爷看剧本了。”
汪岐翰黑着脸一摆手,“我跟他拍不来,你们把这段删了吧。”
钟乐刚都要给气笑了,“你说不拍就不拍?你是导演是制片还是投资?你跟章庆有什么仇什么怨我不管,你们私下解决,在我的片场少把私人情绪带进来。休息半个小时,把你们的事处理好了。上午拍不过下午继续,今天拍不过明天接着来,除非你自己交违约金拒演,否则必须给我拍好了!”
钟乐刚把喇叭一摔,坐去阴凉处喝小吊梨汤下火。邀片的时候跟汪岐翰一说有章庆他就答应下来,钟乐刚还以为这两人关系挺好,没想到汪岐翰就是专门来给章庆找不痛快的,带着这样的目的接片也真是第一次见了。开机前他还担心邱依野和章庆之间有什么,现在看来最有问题的却是汪岐翰,幸好汪岐翰和章庆的戏只有这一场。他就奇怪了,章庆性格那么平和的人,怎么还能跟汪岐翰结下梁子?钟乐刚这么想着,虽然看着是在休息,注意力却没从那边三人身上移开。
六月进入下旬后,X市忽然就热起来,阳光直辣辣的照在三人身上。剧组其他人都敏感的察觉到火药味,远远躲在树荫里。
章庆侧着脸不知在想什么,邱依野轻轻拍拍汪岐翰的胳膊,“翰哥,咱们去边上聊聊?”
汪岐翰瞥他一眼,“有你什么事?聊什么?”
邱依野心平气和道,“翰哥,你大概跟学长有什么误会,趁这个机会解释清楚多好。”
汪岐翰挥胳膊甩开邱依野的手,“误会屁误会,他这种趋炎附势懦弱自私的人渣,亏你到现在还巴巴的追在后面。怎么,当年被炮灰没过瘾是吧?哦,过去有个更牛的陈臻在,没你什么事,现在碍事的终于没了,你觉得就能爬上来了?你做白日梦吗?你学长这样的真绝色,就以你的身家能够得上?你不会不知道他现在又傍上谁了吧?”
他见邱依野一时说不出来话,嗤笑道,“看来是真不知道。啧啧,还真被你学长又玩儿了一回。翰哥我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最后捞你一把,‘RC酒店集团千金携手华裔红星Qing Zhang比弗利山庄购豪宅’,怎么,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
还未等邱依野有所反应,章庆转过头来,声音疲惫中有些颤抖,“岐翰,够了。”
“怎么,我坏了庆哥左拥豪华酒店千金右抱深情小学弟的好事?”
章庆闭了闭眼,“岐翰,当年是我软弱,没陪陈臻到最后,你怨我可以。但子虚乌有的事,你不要再当成气话说,对大家都不好。”
汪岐翰鼓起掌来,“不愧是庆哥,我是真服气,看看这话说得多漂亮,还‘子虚乌有’……子虚乌有他妈个鬼啊!你小学弟暗恋你这么多年,你就理所应当的享受着,陈臻当年爱你爱得头傻眼瞎,你当我也瞎?!”
章庆手都在颤,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两步,“岐翰,你对我的不满我们私下说,我会给你好好解释,咱们先把这一场拍完行吗?”
汪岐翰冷冷的看着他,“谁跟你是咱们?你想好好拍完?那我必须不能如了你的意。”
邱依野想开口,被章庆一个手势打住了。他对汪岐翰说,“既然这样,你等我一下。”
章庆过去跟钟乐刚不知说了什么,钟乐刚全程阴着脸,最后警告的看了章庆一眼,回身让执行导演安排场务组收拾东西。
见章庆走回来,汪岐翰的脸色也很阴沉,“还是庆哥有面子,钟乐刚打自己脸打得挺响。”
“岐翰,我们聊聊。”
不知章庆和汪岐翰是怎么聊的,不仅周六两人没再出现,周日上午也不见人影。周日午后有人见到章庆带着口罩由助理护着回到酒店,而汪岐翰带着额角刚刚止血不久的伤口去找钟乐刚。
钟乐刚坐在行李箱上弹了弹烟灰,“章庆和邱依野过后还有在X大拍摄的部分,你经纪人自己去跟统筹协调,”他瞟一眼汪岐翰额头的红肿,“挺好,后天是剿灭行动的外景,你给化妆师省了不少事。”
当天下午,《浆果》拍摄A组全组乘机飞往西北方的J市,七点落地后,剧组包车向北又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公路两旁一片漆黑,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
邱依野在车里裹紧棉衣,心想幸好下飞机有信号后先给贺坤发了短信,这样荒凉的地方,不知道之后的几天会不会有信号。
周日晚上,贺坤送走一个被杜恩隆煽动来找事的股东,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出神。
杜林两家、外加李家H市那一支,最近半年来动作未免太多了些。他们要玩,却都玩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除去商业上的绊子,还雇了些黑色地带的杂碎,真让人看不上。既然想玩,那不如来玩个大的。
贺坤给徐往留了言,本来想关机回家,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戴上耳机,点开音频文件。
“……亏你到现在还巴巴的追在后面。怎么,当年被炮灰没过瘾是吧?哦,过去有个更牛的陈臻在,没你什么事,现在碍事的终于没了,你觉得就能爬上来了?”
“……啧啧,还真被你学长又玩儿了一回……”
“……子虚乌有他妈个鬼啊!你小学弟暗恋你这么多年,你就理所应当的享受着……”
王晟夕正在母亲的安排下应付相亲的姑娘,接到贺坤的电话时第一次感到了解脱。
他扮着工作时的正经脸,实际上心里十分轻松,但这份轻松终止于贺坤的第一句话。贺坤语气里有种诡异的平静,让他无端背后一凉。
“叫人来收拾我的办公室。订最近一班去J市的机票。”
虽然剧组寄住的小村子里没有网络信号,好在还有摇摆不定的两三格手机信号,这足够让邱依野确认贺坤并未回他的短信。
他裹着棉被躺在土炕上,不禁在想,贺坤不会是用微信回他的吧。他又给贺坤发了两条短信,第一条说这黑灯瞎火的小村子里没有网络信号,第二条说晚安。
他在飞机和车上都睡了,此时特别精神,怎么也睡不着。居住的空间有限,汪岐翰和他的随行助理以及他和小安住一间屋子。邱依野轻手轻脚的翻身下床,裹上棉衣出了门。
他显然低估了此地入夜后的寒凉,一阵夜风吹来他的头皮都开始疼。他拨通贺坤的号码,却得到对方关机的结果。
邱依野有点不安,过低的温度让他的肾上腺素分泌得更为旺盛,产生不容忽视的尿意。他犹豫了一下,觉得带着这恼人的感觉肯定没办法好好睡,最终向茅房走去。
这里还是最古旧的茅坑,剧组来付了钱,茅坑的小灯泡才被允许在夜里不间断工作。然而这灯泡瓦数太低,邱依野本来就夜盲,被冷风一吹头也有些疼,昏暗中他为了拿出来自己的东西,没多想就掀起长棉袄的衣襟。
这时,就听见闷闷的噗通一声。邱依野的心半凉,摸了摸衣兜,心全凉下来。
半夜十二点,在这西北偏远荒凉不足百口人的小村落里,他的手机掉进了粪坑。
第57章
J市偏远到什么程度?不仅没有从B市直达的航班,甚至没有一个时间恰当的航班组合,选经停转机最少的航线,贺坤需要在L市等候至少八个小时才能坐上从L市到J市的航班。
他脑里心里先是装满了空前的愤怒妒嫉以及不安,如烈焰一般在心口熊熊烧灼。他只知道他必须见到邱依野,把他摁在怀里,压到床上,让他哪里都去不了,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能再想。
夜里十点半飞机从B市起飞后,贺坤渐渐平静下来。邱依野二十七岁过半,怎么可能从未喜欢过什么人?那个人是章庆并不出乎意料,虽然贺坤对此人全无好感,但还是要承认确实是个有些魅力的人物。这些想通后,只留一件事像锯齿一样在他心头反复拉锯:邱依野现在对章庆的感情是什么。
贺坤有些恶狠狠的想,若章庆是那道窗外的白月光,他就一定要做邱依野胸口的朱砂痣,一辈子长在他心脏的位置,随他生随他灭。
夜里一点半,贺坤被接到L市机场边上不远的酒店。他完全不想睡觉,要了瓶白兰地,尝一口嫌品质太差太难喝,又把大半杯可乐兑进去。手机屏幕和笔电屏幕都亮着,手机上是和邱依野的短信界面,笔电上是卫星地图,几个绿色小圆点在以固定频率闪烁。他把西北边的那一片放大,一个绿色圆点在土黄色的山脉旁边一亮一亮。
贺坤就这样盯着地图上的绿色小圆点看了一夜。期间他把与邱依野的所有微信短信都翻过一遍,一会认为邱依野对他的感情不算浅,一会又怀疑邱依野与其他熟人联络是否也同样的温情又俏皮。就这样熬到晨光熹微,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他终于忍不住拨通邱依野的手机。
无人接听,自动转语音信箱。
最近三天里贺坤只在周六晚睡了四个多小时,又喝了些酒,手指不由自主再次点击邱依野的名字。依旧无人接听。贺坤猜想邱依野大概是设了睡眠模式,有些遗憾。他只打算问问邱依野那边的境况和今天的安排而已。
大概是酒精起了些作用,在从L市到J市的飞机上他终于睡过去。
邱依野手机掉茅厕里的事情被A组全体笑了一早上,笑过之余,也在大家心中留下阴影,甚至有好几个人去上厕所前都要先把手机交给相熟的保管。
汪岐翰不时就拿出来手机看一下,让人几乎以为他心里阴影面积太大,引起了什么强迫症。除此之外,他身上那高人一等的气势也熄灭大半,虽然跟以前一样说话噎人,但却不再能感觉到故意的成分。
邱依野本来想旁敲侧击一下他有没有谅解章庆,但看他这副样子,终究没问出口。
载着他们的越野车开出小村庄,进入广袤的戈壁地带,土壤砂石上略微有些植被,开始还能看见几头放养的牛羊牲畜,再之后就是满眼没有人烟的荒芜。
山脚下原有一座农庄和一座监测站,都已经废弃,被剧组改造成武装恐怖组织的据点。邱依野对道具组和美术组叹服不已,他远远看见光秃冷硬的岩石山脚下土黄色的小建筑群,最高不过三四层,都是平顶,墙壁像是直接用了后面山上的石头似的,粗粝厚重,小小的方形窗口黑洞洞的,场景真实到好像随时会有枪口从墙上的方洞中探出来。
今天没有安排正式拍摄,只是踩点,方便道具组灯光组和摄像组进行最后调整。邱依野从越野车上下来,踏着硬土砂石参观一圈,心想这要是用一次就废掉着实可惜,以后说不定可以当成一个旅游景点。J市古时是边关要塞,近百年靠着旅游业才有了人气。不爱只看古迹的人来这里玩一场实景战略射击对战游戏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七想八想间,已经熟悉了建筑群,午饭前还在第一台轨道完全架好的摄影机前试演了一小段。小安不在他身边,一早搭运货的车去城里给他买手机补办手机卡,汪岐翰不搭理人,自己坐在一处断墙上不知在思考什么。
午后,拍摄组所需的最后一批器材运来,其中包括两架增补的无人机。邱依野今天已经没有其他任务,跟着航拍组的皮卡开出去一段距离,那里有他们搭建起的临时控制站,测试新到无人机的工作状态。
六月的戈壁上虽然夜里寒冷,但白天温度并不低,邱依野只穿一件连帽卫衣,冲锋裤下踩着双厚底登山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剧本。其实本来没什么好看的,他早背下来了,但当看到戈壁上一望无际的苍凉壮阔,心中多了股不知名的情感,似是一缕源于天地苍茫的愁绪,但又不是古时边塞诗所描绘的那样。